江敬和江紫對視一眼,面露微笑。
此時月光皎潔,照得江上清爽一片,小船順流直下快如離弦之箭。
富池鎮就在富水與長江的交匯處,白天眾人乘大船由長江入富水去興國州的時候,就是經過了的,但那時候只是遠遠在江心看了看,並沒有仔細觀察。
現在才發覺這座市鎮規模不小,鱗次櫛比的房屋,全都是荊湖一帶常見的青瓦粉牆,星星點點的燈火充滿了溫馨的氣息,而市鎮中心有個地方燈火比別處更為明亮,影影綽綽不少人影,不知是鄉間在辦賽會還是舉社火。
等船老大撐船靠岸,眾人魚貫而下,一路問著行人,直奔巡檢司衙門。
到了巡檢司,才發現剛才江上看見的燈火通明處便是這裡,許多鄉農打著火把擠在巡檢司衙門前面的空地上,因為辛勤勞作而溝壑縱橫的臉上,都帶著憤怒的神色。
一位老農民義憤填膺地吼道:“太過分了,把我們離河村的墳地、荒山都給量成了田地來收稅,天底下有這麼個道理嗎?” 人群頓時七嘴八舌地回應:“是啊,從來沒有抗過皇糧國稅,咱們都是大明朝的好百姓,現而今官府這麼搞,要把咱們活生生逼死啊!” 幾個後生漲紅了臉:“憑什麼苟大戶家的田地就量得少,明明一畝只算八分,咱們的田地卻一畝量成了一畝二?” 巡檢司的長官就叫做巡檢,只是個從九品的小官,但他肥肥胖胖官相十足,打著官腔道:“你們這些刁民!我巡檢司衙門只管緝捕盜賊,訪拿反叛,田畝是知州大老爺衙門裡來人量的,你們只管和我啰唣,有個屁用!” 領頭的老鄉農道:“州衙來量田的書辦,不是住在你衙門裡面嗎?你和他們,就是一夥的,欺負俺們鄉下人……” 巡檢把眼睛一瞪,勃然變色:“是又如何,難道你敢衝擊衙門,公然造反嗎?”說著就伸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老農的臉上:“刁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不知道什麼叫國法無情!來人吶,把這些刁民抓起來!” 巡檢司的士兵就拿著刀槍劍戟圍上來,要抓捕這領頭的老農,眾鄉民見狀齊聲喧嘩起來,民變一觸即發。
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一〇章 青天大老爺 老鄉農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巡檢老爺,他這一輩子做大明的子民,在田地裡面勤勤懇懇的耕耘,用汗珠和辛勤換來的收穫總是老老實實地繳納皇糧國稅,從來不敢積欠,在他心目中,像自己這樣的好百姓,官府總是要體恤幾分的……但現在,僅僅是想討回公道,巡檢老爺便用一記耳光打斷了他對官府的全部幻想,委屈、憤怒、不甘,渾濁的淚水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流過。
幾個年輕人,挺著扁擔挎前,眼睛里冒著火:“三叔公七十多歲了,還被狗官折辱,咱們和他拼了!” 巡檢老爺嚇得退後了幾步,“反了反了,你們要毆官造反嗎?” 弓兵們也嚇得面面相覷,要是這麼多鄉農鬧出民亂,可不是他們巡檢司這幾個土兵能壓制住的呀! 倒是老鄉農識得大體,攔住蠢蠢欲動的年輕人:“後生伢子,不能亂來呀!巡檢老爺總是皇上家的官兒,毆官可就是造反吶……” 聽到造反兩個字,鼓噪的鄉民們都面面相覷,漸漸退縮了:他們都是最淳樸的農夫,造反、作亂是讓他們極其害怕的字眼。
那巡檢老爺見狀,又抖起了官威,吆喝眾土兵上前捉拿人犯,眾鄉民眼見老叔公受屈而無可奈何,人人心急火燎。
就在此時,忽然人群中擠出一人,不由分說便揪住巡檢老爺的衣領,閉著嘴一言不發,只是掄圓了巴掌噼噼啪啪的狠扇。
眾弓兵都看得呆了,有幾個人反應過來想去救援上司,卻被老兵拉了一把:“傻小子,你不看看人家是誰!” 幾個弓兵定睛看去,只見來人頭戴無翅烏紗,腳下粉底皂靴,腰系鸞帶,掛著黃楊木腰牌和細長的腰刀,穿著明黃色的衣服,胸前繡的圖案龍形而有翅。
“這人穿的,好像在戲台上看見過……” 老兵把幾個年輕土兵打了一巴掌,看了看那錦衣華服之人,敬畏的縮了縮身子,這才悄聲告訴他們:“傻蛋,他穿的飛魚服,這是錦衣衛來了!” 傳說中的緹騎,怎麼會跑到小小的富池鎮上來?幾名弓兵驚訝地猜測著,但再也沒有去救援上司的打算了,開玩笑,從九品的巡檢,在緹騎手中連螞蟻都算不上呀! 秦林巴掌掄得又快又有力,一聲不吭專心致志地扇那巡檢,正正反反打了三四十下,這才把他往地上一扔。
那巡檢老爺暈頭轉向的根本沒有搞清楚怎麼回事,臉腫得像豬頭一樣,閉著眼睛雙手亂抓:“誰、誰他媽的打我?毆打朝廷命官,你們這些刁民造反、造反了!” 原來他整張臉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所以並沒有看清秦林。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秦林冷笑著把一件東西湊到巡檢眼前。
巡檢老爺用手指頭扒開腫脹的眼皮,只看了一下就從地上蹦起來,然後又迅捷無倫的跪下去,連連磕頭:“小的該死,小的糊塗,衝撞了長官的虎威,小的有眼無珠……” 秦林給他看的便是腰間那塊黃楊木腰牌,上面刻著七個字:錦衣衛百戶秦林。
這七個字就像某種魔咒,頃刻間抽掉了巡檢的全部精氣神,使剛才還氣焰囂張的傢伙,立刻就變成了被打斷脊樑的癩皮狗。
百戶是正六品,巡檢是從九品,品級上就差著老遠,更何況一個是天子親軍錦衣衛,一個是不入流的巡檢司?莫說打幾個巴掌,就算弄死他也不比捏死只螞蟻費事。
那些個鄉民們哪兒見過這陣勢?他們連知州、知縣都沒見過,看到捕快衙役下鄉都覺得戰戰兢兢,心目中巡檢老爺就算頂大的官兒了,所以剛才巡檢叫出“造反”二字,哪怕天大的火氣也不敢有所舉動。
但現在這位年輕的官員,劈手就把巡檢老爺打得不成人形,巡檢還得朝他磕頭,人家得是多大的官兒? “這、這莫不是戲文上唱的八府巡按到了?天開眼啊……” 老鄉農巍巍顫顫的朝著秦林下拜,涕淚交流:“青天大老爺,可盼到您來啦!” 鄉民們跟著跪了一地,齊刷刷的朝秦林磕頭。
“老人家,使不得!”秦林一邊攙扶被稱作三叔公的老鄉農,一邊感嘆老百姓的純樸善良,只要做官的稍微對他們好一點,哪怕受的委屈再大也閉口不提,只念著你的好。
江家三兄妹在旁邊看著,大哥江敬有些不以為然,覺得秦林的行為太粗魯了點,親自動手打人未免有失官體,三哥江懋則躍躍欲試,恨不得在台階上被眾鄉民叫做青天大老爺的是自己才好。
江紫紅艷的嘴唇緊緊抿著,斜飛入鬢的長眉微蹙,深邃明凈如夜空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分外迷離,不知道她心裡想著什麼。
秦林聽鄉民們七嘴八舌的訴說委屈,他雙手往下虛按:“各位,大家一塊兒說,本官也聽不清楚,讓這位三叔公代表你們和本官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