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395節

老太后滿臉怒容,恨恨地盯著秦林,半天也不喊平身,突然猛地一拍扶手,厲聲道:“秦林,你好大的狗膽!” 秦林抬起頭,毫不膽怯地與李太后對視:“承蒙太后謬讚,微臣的膽子確實不小。
” 李太后頓時怔住,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她擺開陣勢嚇唬秦林,滿擬這傢伙要嚇得魂飛魄散直磕頭,那麼下一步就好說了。
沒想到秦林臉皮既厚,膽兒又肥,睡過人家女兒還敢和丈母娘抬杠,無論太后的威權,還是玷污公主、穢亂宮闈的罪名,通通嚇不倒他。
恐怕老太后這次是打錯了算盤,秦伯爺什麼人吶,當年老泰山張相爺唬不住他,現在換了丈母娘李太后,照樣唬不住他。
哼!李太后雙手一撐扶手站了起來,轉身就進了宮室內間。
…… 慈寧宮正殿,只剩下秦林孤零零的跪在中間,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早、來得狠,風從門窗縫裡灌進來,地面冷冰冰、硬邦邦,沒過多久秦林的膝蓋頭就疼了起來,好在他練過周易參同契,身子骨到底健壯,倒還熬得住。
不得不熬啊,李太后的意思那是擺明了的,真要追究玷污公主之罪,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更何況一板一眼地計較起來,秦林固然要倒大霉,難道永寧的名聲就很好么,難道李太后就眼睜睜地看著女兒抹脖子上吊么? 秦林心裡明鏡似的:這是逼他表態做駙馬! 可大明朝的駙馬實在做不得! 不掌兵,不預九卿事,最多熬到年紀高邁、輩分也大了,在宗人府掛個宗正,管管皇族內部那些家長里短、狗屁倒灶的破事兒,沒有半點實權。
小男人不可一日無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秦林已經走到了提督東廠的位置,漠北、雲南、瀛洲、山西各處展布,正待萬里江川起雄圖,錦繡河山施妙手,豈肯輕易放棄! 這是於私,於公更加不可退後半步! 大明朝走到嘉靖年間,就已漸次病入膏肓,北方俺答汗鐵蹄直叩京師城下,南方數十倭寇便能深入江南膏腴之地,如入無人之境,泱泱大國何至於斯?虧得救世名相張居正力挽乾坤,以王霸之術行伊尹呂尚之道,蕩平倭寇、俺答封貢、月港開海、清丈田畝,好不容易勉強開創出個中興的局面。
等到張居正過世,萬曆肆意妄為,將新政改弦更張,申時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終日渾渾噩噩,舊黨紛紛秉政,張四維、劉守有、張鯨自不消說,余懋學、顧憲成又是什麼好人?正所謂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 山陝一帶豪強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將來遇到災荒年,只消一夫登高而呼,便是陳勝吳廣之故事;白山黑水之間,女真健兒正挽強弓、逐狐兔,等到他們瞧出了大明朝的空虛,利箭便將直插幽燕之地! 何況比起世界大勢的天命輪轉,建奴和流寇又算得什麼?這已經不是關起門來自居天朝上國的時代!曾經的南洋朝貢國,儘是西方殖民者的天下,西班牙人已能橫渡遼闊的太平洋,將美洲的白銀運到呂宋,與中國海商交易。
大明朝如果繼續渾渾噩噩走下去,就算抗得過歷史上導致它傾覆的流寇和建奴,又能如何?在黨爭和內耗中緩慢而不可避免的沉淪,耗盡文明的最後一點元氣,與此同時,眼睜睜地看著西方殖民者把旗幟插遍全世界,完成工業革命,將我們這個古老的文明踩在腳下? 逢此民族氣運消長、文明彼此爭雄之世,秦林義無反顧!他已經做了許多,他將會做更多,絲綢之路駝鈴聲聲,土默川牧民歡歌笑語,關中父老喜獲豐收,京杭大運河上縴夫號子,東海南洋帆影片片……這一切,他絕不放手,他不能失去權力! 秦林靜靜地跪著,胸藏驚雷而面如平湖。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七五章 病入膏肓 慈寧宮後殿,也有一道纖弱的身影雙膝跪地,永寧公主朱堯媖秀氣的瓜子臉滿是淚痕,貝齒把沒多少血色的嘴唇咬出深深的印痕,雙眼淚光盈盈地望著母親,嬌嫩的身子微微顫抖,小模樣兒實在楚楚可憐。
秦林在正殿跪了多久,永寧在後殿也就跪了多久。
李太后坐在圈椅上,一隻手撐著額頭,明顯已經被裡頭外頭這對痴兒女弄得無可奈何了。
自打那天回來,永寧除了一直說是自己勾引的秦林,就再不肯吐露半個字,哪怕李太后這個過來人也全然不明白女兒中了什麼邪,且不提從來害羞膽怯的永寧怎麼敢去勾引姐夫,就是從乖巧斯文的女兒口中居然能吐出勾引兩個字,都叫李太后驚得半天回不過神兒。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李太后思前想後、考慮再三,熬了幾天等前番永寧夜不歸宿的風波稍稍平息一點兒,就趕緊地把秦林召進宮中。
怎麼著,事情都做下啦,你秦伯爺總該給我女兒個交待吧? 在李太后心中,除了老老實實當駙馬之外,秦林也沒別的辦法好交待了。
萬沒想到,秦林直挺挺地跪在冰涼的水磨金磚地上,咬緊牙關愣是不開口,這邊後院又起了火,永寧也跟著起鬨跪在了地上。
哪個做母親的見女兒這個樣子不心疼?李太后再也耐不得了,既生氣又憐惜,顫聲道:“堯媖啊堯媖,你又是何苦來哉?做娘的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是大明朝的堂堂長公主啊,當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難道嫁給他做妾?” 心疼女兒之餘,又恨上了秦林,李太後端起鈞瓷盞子喝了蓮子羹潤潤喉嚨,又氣咻咻的道:“娘看秦林那小子啊,也沒之前想的那麼好,你這般痴心相待,他尚且咬著牙不肯略鬆鬆,豈不擺明了仗著已經生米煮成熟飯,故意勒掯咱娘兒倆么?” 老太後到底市井出身,這話說的真是直白淺顯露,換做以前永寧不知要羞成什麼樣子,可這次她只是仰起小臉兒,很篤定地道:“他既肯跪在外邊,便已不負兒臣。
” 李太后微怔,接著一聲長嘆。
秦林的罪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得看落在誰手裡,要是被張鯨張司禮捏住把柄,怕不活剝他一層皮!但在老太后這邊,就全然不同了。
試問李太后能張大嘴巴告訴別人,說我女兒私自出宮、夜不歸宿,和秦林做了一夜露水夫妻嗎?千方百計遮蓋還來不及呢!就算兒子萬曆那邊,李太后都瞞得死死的,不曾泄漏半個字出去。
要是秦林真狠心,吃干喝光擦擦嘴就走人,李太后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既不能告訴別人,又不能施加什麼報復——李太后已經失去直接控制朝政的能力,秦林這麼一位當朝重臣,更不是輕易能撼動的。
所以秦林奉詔之後立刻趕來,二話不說直挺挺地跪在冷冰冰的金磚地上,絕非負心薄倖之人能做出來的! “唉……沒想到你倒比母后見事明白!”李太后瞧著女兒,長長的嘆了口氣。
永寧依然不說話,她並不是比母后見事明白,而是和秦林心有靈犀。
李太后長吁,將永寧扶起來,語重心長的道:“我兒,姓秦的小子有你這片心意,總該他運氣好,佛菩薩保佑他!可你是娘的親女兒,大明朝的公主,公主下嫁,從不作興做妾的,娘有心放你,也不能逾制啊。
天底下就沒這個道理,非但禮制說不過去,外頭文臣也要嚼舌根,哎呀呀,真箇叫人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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