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楨本性聰明,略想了想,順著秦林話頭:“那麼當年令岳張江陵奪情之議,為什麼能成功呢,咱們可不可以學他?那時候本宮年紀幼小,但也記得京師裡頭群情洶洶,鬧得不可開交呢,最後仍然是張江陵力排眾議,如願以償地奪情起複。
” 順公公和龐保、劉成也豎起了耳朵仔細聽,畢竟事關今後的榮華富貴,朱常洵若能立太子、承繼大統,他們可就是未來的馮保、張鯨啊! 首輔不守父喪奪情,大違儒家孝道,皇帝立太子廢長立幼,同樣違背祖制,這兩件事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相提並論,不知秦林有什麼話說? “難、難、難!” 秦林連聲道出三個難字,然後很耐心地給鄭楨解釋,當年張江陵之所以能成功奪情,遭遇父喪也沒有離開權位,有三條根本原因:其一,李太后和萬曆近乎無限的支持,其二,來自盟友馮保的鼎力相助,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張居正不是孤軍作戰,他一手建立了強大得難以想象的江陵黨! 曾省吾衝鋒陷陣,申時行前後呼應,王國光坐鎮中軍,張學顏調度有方,李幼滋運籌機宜,戚繼光保駕護航,潘晟、王篆分領左右兩翼,徐學謨、潘季馴、王之垣等輩皆為方面大將,這樣強大的全明星陣容,集中了萬曆朝前期最有能力的官員,再加上他們成百上千的門生故吏,幾乎從上到下完全把持了朝政,一切反對的聲音都會被無情壓制,變得微不足道。
所以,張居正想奪情就奪情,想搞新政就搞新政! 鄭楨低下頭仔細思忖:她能得到萬曆的全力支持,雖然少了個李太后,但現在萬曆親政,比起當年的小皇帝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內廷方面,張鯨張誠雖然不算她的盟友,可也絕對不會壞她的事,再加上秦林執掌東廠,和馮保也差不太多;唯獨外朝,只剩下個大草包哥哥鄭國泰,未免心有餘而力不足。
“秦林,你分明在哄賺本宮!”鄭楨突然將床沿拍了拍,看著秦林的眼神兒,溫度瞬間降低:“你想起複江陵黨,以之為羽翼,自己做權臣,卻來本宮面前耍花槍!” 秦林嘴角一撇,滿臉壞壞的笑,湊過去壓低聲音:“娘娘莫要忘了當初,秦某別的槍都耍得,何必留到今天來耍什麼花槍?” 鄭楨登時大窘,精巧的鼻翼劇烈翕動,紅霞飛上了腮邊。
龐保、劉成沒聽真切,心下暗暗納罕,不約而同地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順公公,後者趕緊裝出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眼睛盯著天花板,心頭默念:小順子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鄭楨強迫自己鎮定,狠狠地剜了秦林一眼,然後也側過了頭,挑釁地道:“秦督主後悔了?要不要試一試?” 不愧為奸妃,心腸夠狠,臉皮也夠厚。
秦林訕訕一笑,隨口打個哈哈扯了過去。
“哼,換做永寧,你必定不是這般了!”鄭楨輕鬆之餘,又隱隱有些失落,和淡淡的酸味兒。
她重新坐正了身子,淡淡地道:“秦督主休要瞞我,難道你就沒有外廷勢力了么?本宮聽說過,你有個把兄叫做張公魚,和申閣老有些首尾,跟趙錦趙都堂的關係也不錯,另外新任的南京刑部尚書王世貞,那位文壇領袖,你也和他有些瓜葛。
” 看來鄭楨對秦林下了不少工夫,知道他的事情挺多的,秦林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臉上露出苦笑,心頭卻有點兒小得意,至少她不知道藏得更深的耿家兄弟。
“娘娘差矣!”秦林非常堅決地搖了搖頭,“張公魚現在外任,做著山西巡撫,對朝政鞭長莫及;申閣老本來就對陛下有求必應,不會反對娘娘之事,但此人滑不溜手,要他真正出力卻也為難;趙錦心學嫡傳,是位正人君子,雖和我相善,卻不可能贊成廢長立幼;王世貞也要顧忌一世文名,況且年紀高邁,敲敲邊鼓還差不多,衝鋒陷陣就不行了。
” 鄭楨沉默,權衡著利弊得失,此事關係甚大,即使她心思機敏,也一時間難以取捨。
順公公、龐保、劉成更是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今天這件事傳揚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顆人頭落地!誰但凡嘴邊漏出半句風聲,就自個兒抹脖子上吊吧。
秦林笑盈盈地看著鄭楨,非常篤定地等待著答案。
他和鄭楨想廢長立幼,這是陰謀,但要求鄭楨提供相應的幫助,則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因為鄭楨只有個草包哥哥鄭國泰,除了秦林就別無選擇。
說實話,明朝的外戚看似享盡榮華富貴,實則權勢有限,像鄭國泰這個國舅爺吧,莫說他大草包一個,就算是飽讀詩書才高八斗禮賢下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照樣沒有幾個正兒八經的文官會鳥他。
在這方面,秦林都比鄭國泰優勢大多了,大明朝廠衛系統出過紀綱、錢寧,另外還有王振、劉瑾、魏忠賢的閹黨,話說秦林執掌東廠,勉強也能算個特殊的閹黨吧…… 良久,鄭楨咬了咬牙關:“即使是本宮,也不可能輕輕鬆鬆就讓陛下回心轉意……督主所謀,咱們從長計議,倒是現在這一關怎麼過去,你須得幫我。
” 畢竟萬曆春秋正盛,不管真腎虛假腎虛,一時半會兒絕對死不了,同時皇長子朱常洛和皇次子朱常洵年紀都非常幼小,儲君的爭奪大可在未來的十年中慢慢進行。
倒是顧憲成那道奏章太過誅心,居然要鄭楨催請萬曆早立太子,以全賢妃之名,以釋天下之疑。
如果鄭楨不同意,那就擺明了以親兒子奪嫡的野心,相當於赤膊上陣了,再說什麼賢妃只叫做笑話;但要是真的這麼做,那真是比讓她死還難受,而且假裝勸一下萬曆,並不真的冊立皇長子朱常洵,別人又可以說她不是真心實意。
總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秦林沒有急著回答,稍作沉吟。
鄭楨以為他在猶豫,忙道:“督主放心,你我二人彼此心照,你先助我渡過難關,我不僅助督主達成心愿,就是方才所提之事,將來也必有效驗!” 她是真著急了。
“我是在想怎麼做才最合適……”秦林摸了摸下巴,忽然咧嘴一笑:“有了!” 秦林舉起拴在腰間的一塊玉佩,當年李太后所賜,允許他隨時可以到慈寧宮面聖。
為今之計,別的辦法或多或少都有弊病,倒是可以打打老太后的主意。
這天一大早,秦林搖搖晃晃地來到紫禁城。
朱翊鈞裝病,取消了早朝,盡忠職守的官員還到午門這邊來轉一圈,是那些平時就恨不得逃班的,就正好藉此溜號,午門廣場兩邊的朝房裡頭沒幾個人,廣場上稀稀落落地站了小貓小狗兩三隻。
這些官員看到秦督主的時候,全都啼笑皆非:只見東廠督主、新鮮熱辣的武昌伯,胸前抱著一大堆大大小小的盒子,吭哧吭哧直喘氣,滿頭都在流汗。
劉守有正巧在朝房裡頭,他是絕不會放過這樣機會的,快步走出來,促狹地道:“秦伯爺這是到哪裡去?許多錦盒,想必是裝的禮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