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泰吃個大虧也只能自認倒霉,他從小就有點怕這個妹妹,如今全仗她在宮中得寵,全家才雞犬升天,更是敬畏有加,既然鄭楨溺愛兒子,他就更不敢說半個不字了。
何況,這個侄兒將來指不定要坐皇位呢! 鄭國泰摸了摸額頭青包,沖鄭楨訕訕地笑著,在他心目中妹妹的枕頭風得有多厲害呀,唆使萬曆對付秦林,豈不是手到擒來? 他甚至開始盤算,等萬曆降旨將秦林申斥之後,怎麼羞辱他、折騰他,以報適景園的一箭之仇。
不料鄭楨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皺著眉頭細細思忖,慢慢地道:“我認得秦林,此人非常聰明,識大體、知進退,他若打你,必是你不對。
國舅不要瞞我,且把前因後果說來,休要隱瞞——你平日做的那些勾當,我也知道不少了。
” 鄭國泰立馬傻眼,沒想到妹子胳膊肘朝外拐,居然幫著秦林! 旁邊手持拂塵的順公公,硬生生把一聲笑憋在喉嚨口,旁人不曉得,他卻清楚得很,只怕在娘娘心裏面,秦督主比你這親哥好多了! 鄭國泰哀怨地看了看順公公,順公公把臉轉開,你自己做了那些事,咱們敢瞞著娘娘嗎? 萬般無奈的鄭國泰,只好將前因後果一一說出,每到含糊不清的時候,鄭楨就漫不經心地問幾個字,偏偏都問到了節骨眼上,叫鄭國泰無從隱瞞。
鄭楨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等等,你說他身邊帶的年輕女子,是不是容長身段、瓜子臉、美人肩,說話細聲細氣,未語先羞?” “正是。
”鄭國泰莫名其妙,又補充:“那小姐不像他妹妹,卿卿我我的,倒像這廝從哪兒拐騙來的千金小姐,哼,我瞧這姓秦的也不是個好東西!” 鄭楨笑了,和順公公對視一眼,後者肯定地點了點頭。
鄭國泰還以為刁狀告准了,兀自氣咻咻的煽風點火:“秦林這小王八蛋,還口口聲聲說是替娘娘我,豈有此理,他是什麼人,憑什麼替娘娘管我?” “他這麼說嗎?”鄭楨端起茶碗,用蓋兒輕輕撇去浮沫,然後笑笑:“那麼,就算是我讓他教訓你的吧。
” 什、什麼?鄭國泰本來腫起的眼睛,幾乎要擠出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鄭楨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頓:“我讓你現在就去秦府負荊請罪,聽見沒有?!本宮怎麼有你這號哥哥,辦個花會都能搞砸,真是氣死本宮了!”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五四章 負荊請罪 鄭國泰從紫禁城出來,不,應該說剛離開鄭楨的儲秀宮,就被隱藏於暗影之中的無數雙眼睛盯上,現在這位國舅爺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維繫朝堂各派平衡的那根看不見的線。
鄭國泰的神情,並沒有人們之前預想中的,即將向秦林施展報復的那種揚眉吐氣,倒是鬱悶中帶著幾分無奈。
他步行從西華門出宮,然後上馬,被一群隨從簇擁著徑直往南而去。
西長安街南邊的草帽衚衕,就是如今東廠督主秦林的府邸,鄭國泰竟是直奔而去? 卻見鄭國泰到秦府門口下馬,命隨從將一張帖子投了進去,然後滿臉晦氣色地等在門外。
片刻之後秦府開了扇角門,胖乎乎的陸遠志走出來請,鄭國泰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嘆口氣,垂頭喪氣地跟著走了進去。
堂堂國舅爺、專寵六宮的鄭娘娘之兄來拜,秦府只開角門,秦林更不曾親自出迎,這派頭可大得很了,偏偏飛揚跋扈的鄭國泰,這回還真就忍氣吞聲了! 鄭家的隨從等在秦府門外,有的照料拴在上馬石上的馬匹,有的在附近茶館去買點心。
剛才持貼的隨從走到一處食肆,買了京師有名的褡褳火燒,就著滾熱的豆腐腦吃得正香,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兩下。
這隨從就算比光爺一夥稍微好點,卻也不算什麼善類,頭也不回就開罵了:“哪個龜孫子亂拍爺爺……呃?” 接下來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然後吞回了肚子里,因為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掌心放著兩小錠黃澄澄的馬蹄金,在燈光照耀下散發出迷人的光芒。
順著拿金子的手臂往上看去,是張平平常常混入人群就會很快消失的臉,現在這張臉掛滿了笑容,縮在灰色袍服的領口裡。
“我家老爺從宮裡出來就陰著臉……拜帖上寫著負荊請罪四字……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 片刻之後,隨從得到了金子,灰衣人得到了想要的情報。
鄭國泰裝著一肚子氣,被陸遠志引到了秦府第二進的花廳,正中間的沉香木太師椅上,秦林笑容莞爾。
陸遠志自行退下。
並無第二個人在場,鄭國泰心情稍微鬆了松,咬咬牙一記長揖拜下去:“秦督主,鄭某狂妄,多有得罪之處,請秦督主見諒。
” “國舅爺為何前倨而後恭?”秦林慢悠悠地站起身,雙手將腰桿彎成九十度的鄭國泰扶著站直了,看了看他那張被揍得不成人形的臉,突然哈哈大笑。
鄭國泰羞怒已極,可他的脾氣離剛強二字實在差得老遠,想到剛才妹妹的嚴厲訓斥,就一點脾氣也提不起來了,滿臉尷尬的苦笑:“鄭某所行狂悖,舍妹已經教訓過了,將來再不敢胡作非為……總之,不管督主有什麼責罰,鄭某都一一領教。
” “哈哈哈哈……”秦林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伸手用力拍著鄭國泰的肩膀:“小鄭啊小鄭,你如果有你妹妹那麼深明大義,本督又何必出手懲戒?到此時此刻,你心頭還對本督有怨氣么?” 鄭國泰腦子裡嗡的一聲,看著秦林的眼神兒滿是不敢置信。
秦林暗笑著搖搖頭,草包就是草包,怪不得鄭楨不敢把事情都告訴這哥哥,否則還不知他要捅出多大的簍子。
就拿這次的花會來說吧,與民同樂四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為什麼萬曆不是和正宮王皇后賜下花會,而是要和鄭楨一塊,借鄭國泰之手呢? 須知從九重丹陛到小小縣衙,最要緊的就是揣摩二字,揣摩上意,揣摩君心,無論申時行這種老油子,還是張居正這號權臣,都深深領會此二字的關竅,單從花會這件小事,便能見微知著、舉一反三。
朝堂之上無小事,有的事情是面子,有的事情是裡子,萬曆和鄭楨有廢長立幼之心,借花會與民同樂是面子,試探士林輿論和民間反應是裡子! 可笑鄭國泰實在是個大草包,居然把奉旨舉辦的花會當作玩樂之事,藉此大搞紈絝排場,炫耀鄭氏富貴,順便做點威逼利誘霸佔民女的勾當,關係鄭氏滿門將來富貴的大事,全然成了兒戲。
怪不得鄭楨知道原委之後氣得吐血,秦林教訓教訓她這個不成器的哥哥,實在是幫了她的大忙,感謝都來不及呢,哪兒談得上報復? 在秦林來說,畢竟鄭國泰還稱不上惡跡昭彰,鄭家沒發跡之前,這廝還經常被別人欺負呢,如今的劣行,倒有大半是被光爺一夥攛掇出來的,秦林敲山震虎,除掉那群潑皮惡棍,鄭國泰本身是個大草包,將來沒有無賴幫閑把他捧著慣著,也就做不成什麼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