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酇長揖到地:“學生之憂非為自己,實為國公爺。
” 哦?沐昌祚眉頭一掀。
“秦欽差奉旨而來,且雲南前番戰局不利,失了施甸縣,他要是咬住這點不放,恐怕……”蘇酇說到這裡就欲言又止,四下看了看,又拱拱手:“國公爺似乎不宜太過自矜吧?下官聽說這位秦督主少年心性,極為爭強好勝,在沽益州的行徑便可見一斑。
為雲南官場計,也為國公爺計,還是多容讓他三分罷!” 啪!沐昌祚面紅耳赤,手在躺椅扶手上重重一拍,霍地一下站起來:“蘇先生,多謝你這番好意,但本國公也不是泥捏的、紙紮的,他嚇不倒誰!你們怕他,本國公不怕,而且勸你們也不必怕!” 蘇酇再三“好言相勸”,無奈沐昌祚氣咻咻地全然不聽,他只得拱拱手,彎著腰退了出去。
看著沐昌祚那副暴跳如雷的樣子,蘇酇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沐昌祚這人色厲而內荏、好名而無實,實際上就是個喜歡虛張聲勢的草包——要不當年豈能被張居正唬住,乖乖地讓人家把他爹抓走了? 偏是這種人最怕別人看不起,一旦受人所激,便會蹦起來八丈高,嚷嚷得比誰都大聲,好像渾身上下都生滿了刺兒。
饒仁侃已將蘇酇的所作所為瞧在眼裡,等他回到官員的隊伍之中,抽個空子便低聲笑道:“蘇賢弟好手段。
” “撥弄紈絝膏粱之輩罷了,何足道哉!”蘇酇笑笑。
確實如此,現在沐昌祚就被蘇酇架了起來,一個人坐在躺椅上生悶氣,本來他還是準備等秦林現身,就立刻從長亭走出去,率領雲南文武官員迎接的,但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哪怕確如蘇酇的判斷,沐昌祚色厲而膽薄,至少現在他有膽子和欽差別別苗頭,世間已無張居正,誰還能拿沐王府怎麼樣呢? “來了,來了!”急遞鋪兵持著滾單,一路跑得煙塵滾滾,老遠就扯著嗓子大聲吼道。
被雲貴高原的暖陽曬得昏昏欲睡的官員們,頓時精神為之一振,紛紛站起身來,各各按照官位和品級列隊。
好快!就在鋪兵急報之後最多兩炷香的時間,只見東面宜良方向一票塵頭衝天而起,飛快地朝著這邊過來。
那塵頭不甚大,卻格外的高,雲南都指揮使是有經驗的,立馬告訴同僚:“這塵頭窄而高,是數十人縱馬疾馳的,喝,欽差大臣就這般心急火燎么?” 大明官場就講個禮儀尊卑,要從容不迫,羽扇綸巾風裊裊,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才叫有派嘛,欽差大臣跑得汗流浹背,那和鋪兵又有什麼區別? 到底是少年心性,行事未免操切! 雲南官員們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斷。
說歸說,該怎麼還得怎麼,等到那一路煙塵越來越近,雲南官員也列好了隊伍,只差著涼亭里巋然不動的黔國公沐昌祚。
大多數官員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秦林就乘著踏雪烏騅來到了跟前,只見他錦袍玉帶沾滿灰塵,馬兒跑得汗水津津,一張年輕的臉在雲貴高原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銳氣逼人!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九六章 黔國公生氣了 秦林目光一掃,便看見了身穿三品文官袍服,以副都御史銜領雲南巡撫的大胖子饒仁侃,戴獬豸冠、穿獬豸補服的雲南巡按蘇酇,以及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等等官員。
不過,這些“衣冠禽獸”裡面還差了一個,那就是應該穿麒麟或者白澤補服的,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昌祚! 感覺到秦林疑慮的目光,饒仁侃並不急著解釋,而是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看了看長亭那邊。
秦林順著他目光看過去,立馬就明白了七八分,眼睛似乎被太陽照到,微微地眯了起來。
沐昌祚把秦林足足晾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才命侍女捲起珠簾,搖搖擺擺地從涼亭里走出,沖著他拱拱手:“哎呀,本國公不知欽差來得這樣快,還在打盹呢,嘖嘖嘖,欽差大臣跑得比急遞鋪兵還快,真是忠勤王事,難得呀難得!” 夾槍帶棒的一番話,惹得雲南官員個個肚子里好笑:就是嘛,欽差大臣就得有個欽差大臣的樣子,辦事從容不迫才叫大臣氣度,騎在馬背上一路狂奔,就想著來尋咱們的不是,這算什麼呀? 秦林並沒有生氣的樣子,跳下馬背,朝著沐昌祚拱拱手:“想必這位便是鎮守雲南的黔國公?久仰、久仰,沐家實為國朝南天一柱,今日見面,國公果然風采非凡。
” 見秦林曲意優容,沐昌祚越發氣焰囂張,笑著把他上下打量打量,像前輩勉勵後進似的點了點頭,這才率領雲南文武官員焚香頂禮,恭請聖安。
“聖恭安。
”秦林說罷,笑著雙手虛扶,請官員們起身。
饒仁侃和蘇酇對視一眼,兩人都冷笑不迭:這會兒想來施展懷柔手段,晚了!早知如此,你在沽益州的時候又何必咄咄逼人,這一路又何必來得如此之快?你存心不良啊! 沐昌祚和張居正的仇恨結得深了,那可不是你低低頭就能糊弄過去的,咱們就等著看笑話吧。
存著這個心腸,饒仁侃和蘇酇兩位的心情就變得陰轉晴了。
隨秦林過來的陸遠志、牛大力倒也罷了,孫承宗和徐光啟就暗暗納罕,秦督主在京中寸步不肯讓人,出來一路也格外雷厲風行,怎麼這會兒倒對沐昌祚用起了懷柔手段? 秦林似乎全無所覺,和雲南的官員們說說笑笑,就在回昆明的路上,抽個空子悄悄問饒仁侃戰局情況到底如何。
來了!饒仁侃心頭立刻一緊,吩咐轎夫把涼轎抬得和秦林轎子挨著,壓低了聲音道:“不瞞督主,本都堂竭盡全力支應前線,又連連催促出兵,可黔國公遷延避戰,遲遲不肯發兵救援,這裡頭到底為了什麼,還望督主明鑒。
” “哦,這樣啊。
”秦林沉吟著點點頭,又朝饒仁侃拱拱手,謝他指點。
抬頭看了看乘坐一匹逍遙馬,頗為傲慢自得的沐昌祚,秦林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眼神中卻帶上了一絲寒意。
就是這般!饒仁侃肚子里好笑,果然這位督主少年心性,剛才表面上裝得寬宏大量,實際已經深恨沐昌祚了,這位欽差的老岳父還在永昌前線呢! 秦林隨眾位官員回到昆明城,城裡頭早就騰空了一家富商的花園作為欽差行轅,鋪陳異常華麗,椅罩、桌套、床罩都是雲錦織就,所用的各色器具極盡典雅華貴,就連捧香爐、唾盒的侍女,也一個個嬌俏玲瓏。
欽差遠道而來,照例規矩是第一天不見客的,眾官員辭別而去,牛大力立刻領著番役們布設內外關防,巡查格外仔細,一副要公事公辦的架勢。
好在開弓不放箭的把戲,官場上實在屢見不鮮了,各位官員派來的幕賓、師爺就圍著欽差行轅轉圈子,見縫插針的往裡頭塞名刺,隨便遇到哪個番役,就作揖打躬拉關係,忙得不可開交。
行轅之內,如果說誰最著急,答案是思忘憂派往京師求援的武士首領歹忠,他的主人和弟弟都在永昌前線奮戰,由不得他不著急上火,見秦林好像沒有急著奔赴前線的意思,他不顧阻攔地闖進了書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