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282節

“忍著點。
”李建中這些天不知道做了多少類似的手術,但看到士兵痛苦掙扎的臉,屬於醫生的惻隱之心便油然而生。
“或許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因為慈不掌兵嘛!”李建中自嘲地笑著,就在士兵以為他出神的瞬間,手中小刀直刺進去,割破皮肉,找到鉛彈,再用巧勁兒往上一挑,那顆變了形的鉛彈就從傷口跳了出來。
直到此時,反應過來的傷員才悶哼一聲,額角黃豆大的汗水滾滾而下,牙齒把含在嘴裡的樹枝咬得咯咯直響。
如果是在別的地方,如果可以從容不迫,李建中倒是可以配點效果類似於麻沸散的方劑,但現在根本來不及,也只能讓傷員強忍了。
“好了,用鹽水給他清洗傷口,再撒上金創葯。
”李建中吩咐照顧傷員的民夫,然後走向了下一個等待他治療的傷兵。
最初,李建中並不知道要把子彈從傷口挖出來,很有幾個受傷的士兵因為感染或者鉛毒發作而死去,幸虧他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很快就在實踐中摸索出了處理火器傷的一整套辦法。
當然作為醫生,李建中是完全不希望自己的醫術在這種情況下得到提高的,因為每有一分進步,就意味著增加一位傷員,甚至是傷重不治的犧牲者。
士兵們感激地看著李通判,要知道舉人身份就已經是普通人心目中的文曲星了,何況李建中做到了六品通判,居然會不避血污,親手救治傷兵,對於普通士兵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恩德,在同時代的任何一支軍隊中,都會對士氣起到極大的鼓勵作用。
這也是戰局如此不利,士兵們還能維持比較高的士氣,堅持節節抵抗的原因之一。
不過另外一邊的士氣就沒有這麼高漲了。
那些點蒼派、無量劍派的弟子,其中有幾個受了傷,雖然負傷的比例遠不如士兵,傷勢也算不上多麼沉重,他們的吵嚷聲卻格外的大,其中個皮膚黑、寬臉的漢子大聲道:“李通判,咱們是來助戰的,總要算客兵,你怎麼不先給我們師兄弟治傷,只顧著那些丘八?” 這些弟子出身豪紳富家,學文不成只能學武,到這裡來應援,一則是唇亡齒寒,要保衛自己家鄉,二則嘛,此次戰事激烈,緬兵竟打到了漢地,朝廷必發大軍平亂,只要堅持到那時候,以義民身份助戰的這些子弟便各有功勞。
裡頭不少人捐了百戶千戶的職銜,再加上戰功一轉,弄千把銀子去京師塞狗洞,指不定就是個光輝燦爛的武官前程! 哪曉得蹲到現在,真刀真槍和緬兵見了幾仗,朝廷莫說大軍,連鬼影子也不見一個,各派弟子盡皆狐疑,這心氣兒一散,各種幺蛾子就冒了出來。
那發難的寬臉黑漢子,就是無量劍派的大師兄劉劍仁,他一副為了師兄弟討公道的樣子,登時不少門派弟子便站到他這邊,對李建中頗為不滿。
李建中笑笑,並不爭辯什麼,而是指了指一位亟待治療的傷兵:“傷勢有輕重緩急之分,家父向來教導李某,所謂醫者父母心,只看病情、不論病家,你們幾位師兄弟傷勢輕些,李某當然先治那些傷兵。
” 難為李建中,即使這般境地,一席話也絲毫不帶煙火氣,說的心平氣和。
眾門派弟子也曉得李建中醫術超群、道德高尚,見他如此,倒不好意思再爭論什麼了。
劉劍仁又眼珠一轉,長長的嘆口氣:“李通判話雖這麼說,我們終究是來助戰的,冒著千難萬險到這裡廝殺,難道是活該的嗎?” 李建中搖搖頭不說什麼,朝著關牆根兒一指,自顧著蹲下治療傷員。
眾弟子順著看去,牆根底下趴著白象敢住,白色的皮膚上幾道傷口分外醒目,乾涸的血跡證明它已經是個合格的戰士。
思忘憂依偎著敢住,小女孩的嘴唇已經乾涸,大眼睛失神地看著天邊白云:秦大哥在哪裡,他還來得及嗎……不,他一定會趕到這裡的,莽應里那傢伙不會得逞! 翻身起來,撫摸著從小陪伴長大的白象,看到它身上對於人類來說非常巨大的傷口,思忘憂眼淚直往下掉:“可憐的敢住,你是很勇敢的,秦林哥哥如果在這裡,再不會說把你鼻子割掉的話來嚇唬你啦,咱們一定要堅持,等秦林哥哥率領大軍趕過來,就能打敗莽應里那惡賊!” 諸位門派弟子頓時臉皮發燒,自己固然是義務助戰,冒著生命危險站在這裡,和士兵們並肩作戰;但這位花骨朵似的小女孩,何嘗不是騎著大象浴血奮戰?她才多大歲數? 再有什麼私心雜念,在這個父母兄姐全都殉國而死,兀自奮戰不休的小女孩面前,都只能自愧無地! 殊不知,正是秦林給了她勝利的希望。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九四章 製造內訌 嗚……緬軍吹響了號角,一隊隊頭戴鐵盔身穿鐵甲的士兵,在軍官率領下集合起來,黑壓壓的填滿了山坡與谷地,不知多少面東吁王朝的怒目金剛旗在山風吹拂中張牙舞爪。
荷槍實彈的西班牙雇傭兵走到了緬軍陣列之後,他們使用比身高還要長的木什科特火槍,這種重達二十斤的火器根本無法用手托著射擊,必須使用叉桿來支撐槍身,威力當然非常強大,能在洞穿盾牌和鐵甲之後,仍具備極大的殺傷力。
此時的西班牙是世界上第一個日不落殖民帝國,統治的區域遍及四大洲三大洋,殖民地面積是本土的十八倍,這些西班牙陸軍出身的雇傭兵個個眼高於頂,帶著戲謔的笑容朝著身邊的“緬甸猴子”們指指點點。
緬甸猴子只是戰爭的消耗品,這裡的地形不適合展開戰象衝擊,那麼緬軍步兵將衝到前面去吸引明軍本來就不多的炮火和箭矢,緊跟其後的西班牙雇傭兵便能從容不迫地瞄準、射擊、再裝填,給予明軍重大殺傷。
這樣的戰術在過去的戰鬥中屢試不爽,緬兵的傷亡固然慘重,明軍的抵抗也被迅速削弱,最後不得不放棄陣地,西班牙雇傭兵卻沒有什麼折損,也難怪他們會這樣目空一切。
最近一段時間,西班牙雇傭兵與東南亞各國口中所向無敵的大明軍隊交手,卻感覺不過如此,更加助長了他們的驕橫,看著遠處明軍的關城,加爾德諾揮舞著手臂,大聲鼓勵士兵:“小夥子們,五十年前我們勇敢的同胞皮薩羅先生,率領一百八十名西班牙勇士,就征服了龐大的印加帝國,得到了數不清的黃金和白銀!現在,機會又擺在了我們面前,小夥子們,為上帝的榮光戰鬥吧!” “噢,上帝的榮光,我們的對面可有位中國的聖女貞德呢!”一位饒舌的士兵冒著挨打的風險,怪腔怪調地來了一句。
加爾德諾並沒有斥責這個大膽的下屬,而是惡狠狠地道:“那麼,她將會和貞德一個下場……燒死在火刑架上!” 雇傭兵們哈哈大笑,不少人指著關牆上的思忘憂惡毒咒罵,各種污言穢語…… 關牆位置極高,思忘憂居高臨下,將佛郎機人的囂張舉動看了個一清二楚,秀氣好看的眉毛打著結,小嘴兒緊緊抿著,左手按住堞垛,右手緊握腰間的彎刀,因為用力,指節有些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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