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281節

哪曉得秦林一點也不按官場套路出牌,就像插上翅膀似的飛到了雲南,剛入境就使出雷霆霹靂的手段,乾脆利落地拿下了沽益知州,哪裡是什麼開弓不放箭?根本是挾天風海雨而來,要在雲南這灘深水裡攪起滔天大浪! 便是饒仁侃這個官場老手,也真的有點怕了,要知道這位秦督主的手段格外厲害,什麼馮保、張四維、楊兆,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虧,饒仁侃再怎麼高看自己,也不會認為比這些人更厲害。
看看饒巡撫,本來痴肥的身材,都有些“消瘦”啦,雖然比常人還是胖了許多,但減肥的效果也是非常明顯的。
蘇酇年紀輕,瘦得像根乾柴,卻比饒仁侃更加膽大心黑,聞言便冷笑道:“秦某人擺出雷厲風行的架勢,一來就拿雲南官場開刀,指望沿途地方官府拖住他多半是不行了。
” 確實如此,假如秦林擺出欽差儀仗,一路上威風凜凜地走來,從曲靖到昆明這段不算長的路,饒仁侃和蘇酇也有把握讓他走個十天半個月才到,可秦林根本就不吃這套,看他的意思,那是絕對會輕車簡從,風馳電掣般殺奔昆明的。
“看來他已經知道永昌府的事情了,甚至連施甸淪陷的內情也……”饒仁侃說著說著就愁眉苦臉。
這是不消說的,饒巡撫想借刀殺人,弄死秦督主的老岳父,秦督主又豈肯善罷甘休?可以說兩人還沒見面,就已經結下了仇怨。
蘇酇笑笑,並不像饒仁侃那麼消極:“饒撫台過慮了,秦某人固然來勢洶洶,但這昆明城中就真箇沒有他的抗手么?” “你是說?”饒仁侃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雲南真正最有權勢的人,並非巡撫或者巡按,而是世鎮雲南的沐王府,黔國公沐昌祚!他這個雲南總兵官與別處不同,上馬管軍下馬管民,還有宣撫諸夷、乃至代天巡狩,鎮撫寮國、安南、暹羅等屬國的職權! 盡人皆知,沐王府和張居正有深仇大恨,偏偏秦林就是張居正的女婿! “咱們和秦某人虛與委蛇,暗中挑撥離間,沐昌祚那人氣量狹小又囂張跋扈,肯定會和秦某人相爭,到時候發兵不發兵……”蘇酇說著就陰惻惻地笑起來,本來就瘦的一張刀條臉,嘴都快咧到了耳根子。
饒仁侃大喜,也扳著手指頭道:“鄧子龍奉命去了順寧,永昌那邊無兵無糧,算起來也該差不多了吧?” 城池陷落,是守臣必須與城同殉,巡撫和巡按的責任雖然嚴重,卻也並不致命,只要能在朝廷震怒之前擊敗緬軍奪回城池,那就能將功補過,指不定還有“措置機宜、克複失地”的褒獎呢! 這方面,饒仁侃和蘇酇還是比較有把握的,大明朝對緬甸,是以全局對一隅。
當然,闔城士民會死於侵略者的屠刀,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不影響饒巡撫和蘇巡按的仕途,那就萬事大吉。
…… 永昌府,激烈的戰鬥還在繼續,只不過戰區從南往北推進了五十里,從水眼關移到了蒲蠻關。
施甸到保山城之間,正好是怒江和瀾滄江所夾的山地,山勢連綿崎嶇格外險峻,很多地方是鯉魚背、一線天那樣的險惡地形,儘管緬軍擁有數十倍的強大兵力,但在明軍的殊死抵抗之下,前進速度慢得可憐,是用烏龜爬,甚至蝸牛爬的速度在往前一寸一寸地挪動,並且每挪動一寸,都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明軍的犧牲同樣慘重,如果說單兵的戰鬥力,其實緬軍並不算強,也就在中南半島上面對更弱的暹羅、柬埔寨稱王稱霸,可永昌府的軍隊裡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朝廷經制軍隊,而大部分是七拼八湊起來的,有思忘憂帶來的孟養兵,有本州的馬弓手步弓手皂隸捕快,有臨時徵召的壯丁,他們根本不能算一支合格的軍隊。
而他們的統帥,至少在軍事方面也算不上合格,李建中是一個優秀的地方官、第一流的醫生,卻不是什麼名將,他也打不出什麼精彩的以多勝少的戰役,只能以胸中一腔赤誠鼓舞著士兵的鬥志,並且不眠不休地替傷病員診療,儘快讓他們重新恢復戰鬥力。
大部分臨陣指揮責任,甚至落在了思忘憂這個年輕的女孩身上,因為她帶來的孟養兵,畢竟曾經長期在山區和莽應里的軍隊作戰,富有戰鬥經驗,要算抵抗力量中最有戰鬥力的一部分。
思忘憂完全以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重擔,父母保家衛國而身亡,萬里迢迢進京告狀,又回到雲南邊陲堅持了數年收復失地的游擊戰,最後竟因形勢所迫,成了永昌府這場漫長戰鬥的指揮官,肩負著保衛身後十數萬軍民的重任! 即使竭盡全力,思忘憂和李建中也只能堅持節節抵抗,以屢敗屢戰的姿態不停後退,並且一次次重建防線,用空間換時間,等待來自昆明的消息。
幸好,附近的武林門派中人也自覺地前來助戰,給搖搖欲墜的防線增添了一份生力軍。
所謂的武林門派,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與官府相疏離,俠以武犯禁,真正的反對者早已成了朝廷必欲消滅而後快的魔教,其餘敢正大光明存在的門派,都與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擁有大片的土地,本身就是一家大的地主鄉紳,比如河南的少林寺,它曾經擁有數量驚人的土地,加上耕種這些土地的佃戶。
窮文富武,很多學武的子弟也來自鄉紳大戶。
如果緬兵攻破明軍防線,不管是武林門派的土地,還是地主鄉紳大戶,都會變成一片焦土,所以他們也積極地參與抵抗。
景東府境內無量山上的無量劍派,大理府境內蒼山上的點蒼派,都儘可能地派出了弟子助戰,他們都非常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這樣的情況下,朝廷大軍久久不至,就越發顯得令人費解…… 蒲蠻關的關城並不比水眼關更高大厚實,不過利用思忘憂節節抵抗爭取到的時間,李建中抓緊時機把這裡做了加固處理,殘缺的堞垛都修整好了,不少地方還準備了滾木檑石等守城器具。
滾木是新砍下來的大樹,永昌府境內什麼都缺,就是樹多;檑石很多是從附近山上搬來的。
但是滾木裡頭仍然有不少是新拆下來的房梁,檑石裡面也有磨盤、碓窩之類的東西,大概是伐木取石的人手不足,所以附近百姓都貢獻出了家中的器物吧。
不算高大的關城前面,是條並不寬的山路,兩邊懸崖峭壁,幾乎就是鯉魚背的地形,現在關城下躺著許多緬兵的屍首,污血順著山坡流淌,兩邊懸崖的樹上,掛著不少侵略者的殘肢斷臂,還有緬兵掛在樹上,四肢都已摔斷,有一聲沒一聲的呻吟,明軍不肯為他浪費一支箭矢,所以這個倒霉蛋的死亡過程就變得出奇的漫長。
關上的情況其實比關下好不了多少,剛剛緬兵發起的一場衝鋒,至少給關內造成了上百人的傷亡,尤其是佛郎機火槍手躲在緬兵大隊後面放排子槍,打得關城石屑紛飛,好些守兵被槍彈射中,額角或者胸口血泉噴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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