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263節

武勛貴戚骨子裡有股傲氣,李家在遼東再怎麼牛逼,武勛世家眼中到底還是個暴發戶,上不得台盤。
話說回來,哪怕是秦林呢,若非娶了徐辛夷,最多也就和二愣子常胤緒拉拉交情,不可能和這麼多勛貴打成一片。
秦林早料到會有這般局面,沖著眾位勛貴大聲道:“我輩安居京師享福受用,全賴李將軍父子在外廝殺征戰,列位說,該不該敬他一杯?” 從來武無第二,這句話一說就戳到勛貴們的軟肋——他們雖是武臣身份,卻都沒真正上過戰場。
常胤緒立馬跳起來,舉起極大的一隻海碗,滿滿的盛了一碗酒,不懷好意地遞到李如松眼皮子底下:“秦老哥說得對,來,我敬你這碗酒,是帶把的就一口乾了!” 一大碗二鍋頭,十個人有九個受不了,這不是明擺著要叫李如松出洋相嗎? 李如松微微一笑,順手接過酒碗,脖子一揚咕咚咕咚就喝了個精光,將海碗穩穩地放回桌上,臉不紅手不抖。
眾勛貴面面相覷,全都看得直了眼,那可是一整碗的二鍋頭啊! 秦林竊笑,又拍拍手:“有酒無舞,甚為無趣,聞得李兄從遼東帶來各族歌姬舞女,何不請來見識見識?” 李如松略呵呵腰:“如督主所願。
” 胡茄聲聲,羌笛陣陣,悠揚空寂的樂聲鋪天蓋地而來,一座天外天彷彿變成了塞外草原,接著樓板傳來輕盈的腳步聲,蒙古、朝鮮、女真等等各族美女輕歌曼舞走入,不但身段窈窕、容貌姣好,每人身上都珠玉琳琅,珍珠、黃金、百寶裝飾,極盡奢華。
小公爺小侯爺們全都咋舌,他們要這麼富麗堂皇,卻也不算難,但要找到這各族美女,那就不大容易了,沒想到李如松也是同道中人啊! 遼東李家,打仗如狼似虎,享樂也窮奢極欲,李如松這個“官二代”的脾氣,與冠軍侯霍去病頗為相似。
徐廷輔端起了酒杯:“沒想到李兄也有這般瀟洒風流,來來來,小弟敬你一杯!” 李如松很快就和勛貴們打成一片,酒酣耳熱之餘,對秦林更為感激。
秦林並不居功,言語一如平常,憑這點小恩小惠就想收服李如松,恐怕做夢都夢不到,憑此和東李結個善緣,將來在遼東有一臂助,已經相當滿意了。
勛貴們胡天胡地,秦林酒過三巡就回到家中,正瞧見徐文長在收拾行裝。
“我那族侄已經到了。
”徐文長告訴秦林。
對徐文長這位族侄,秦林並不怎麼在意,因為徐老頭子說過,這個年輕人也就是比較勤奮好學而已,請他來做個周旋於迎來送往、勞形於案牘之間的幕府清客罷了,反正出謀劃策的事情有張紫萱——開玩笑,張居正的家學淵源,誰還能勝過相府千金? 不過好歹是徐文長推薦的人,秦林給老先生面子,請新來的徐先生花廳相見。
徐先生頗為年輕,只有二十幾歲,是個白面微須的小生,形貌溫文爾雅,見到秦林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稍稍有點遲疑。
徐文長招招手:“子先賢侄,你還不來拜見秦督主?” 徐先生趕緊上前,長揖到地:“學生徐光啟,拜上東翁。
” 徐、徐光啟!秦林眼睛瞪得像對二筒,嘴巴合不攏來,連聲道:“你、你是徐光啟?徐老頭子的族侄?” 徐文長怪眼一翻:“有什麼奇怪的?他是松江徐,我是山陰徐,中間就隔一座杭州灣,聯宗排下來,子先正是我族侄。
” 沒什麼,沒什麼,秦林搖搖手,感嘆世界真小,利瑪竇,徐光啟……他壞笑著拍了拍徐文長:“老頭子,你可以走了,你真的可以走了。
”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第二天清晨,徐文長帶著青黛贈給的諸般補藥,徐辛夷率女兵縫的一件皮裘,張紫萱送的江陵太師親筆批點過的一部《呂氏春秋》,騎上快馬,偕三五從人,朝著北方揚鞭而去,並不留戀這京師的十丈軟紅,因為草原上有位痴心守候的青絲紅顏……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八二章 入我彀中 徐光啟二十四歲,已經娶妻生子,萬曆九年他二十歲時考中秀才,第二年應舉名落孫山,因為家境貧寒又遭逢災害,他只得拋下妻兒老小,去福建、廣東替人做幕賓。
像徐光啟這樣沒什麼名聲,又只是秀才身份的文人,也只能設館教幾個蒙童,或者替官府做低級幕賓,而且收入相當微薄,窮秀才那個窮字是跑不掉的。
徐文長知道這個族侄有幾分才華,但此時徐光啟聲名不顯、才華未顯,老頭子也只是純粹照應族中晚輩的意思,讓他到秦林這裡來做個迎來送往的清客、整理卷宗的文案夫子,每年支二十四兩紋銀的薪水,就已皆大歡喜。
徐光啟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上有老母在堂,嬌妻青春妙齡,幼子嗷嗷待哺,偏生家裡一貧如洗,能在秦林這裡安安穩穩的幹下去,是他目前最大的期望,而預支一筆薪水,解解家中的燃眉之急,對他來說也很重要。
年輕人畢竟臉皮薄,徐光啟覺得徐文長替自己引薦,已經幫了不小的忙,實在不好再麻煩他老人家——畢竟他們只是同族,並非嫡派近支。
所以等到徐老頭子離開之後,徐光啟才準備把要求提出來,可開這個口又實在不好意思,他在秦林的書房外面徘徊良久,也沒邁出關鍵的一步,以至於親兵侍衛都開始懷疑這個新來的徐先生,是不是在圖謀不軌。
侍衛們投來的懷疑目光,更增添了徐光啟的窘迫,要不是家裡實在需要一筆錢,他幾乎要落荒而逃了。
“徐先生有事嗎?”從書房中傳來秦林溫和的語聲,他早就看見徐光啟在門外猶豫徘徊,之前從徐文長那裡了解到此人的處境,偏生又這麼麵皮薄,不禁心頭暗暗好笑。
徐文長那麼厚臉皮,裝瘋賣傻撒潑發狂樣樣來得,這個臉皮薄的徐光啟,真是他族侄嗎? 一句問話倒是給了徐光啟台階,他抬腳走進來,深深長揖到地,結結巴巴地道:“東翁在上,學生、學生叨擾了。
” 秦林揣著明白裝糊塗:“安排的住處還滿意嗎?本督只怕些許粗茶淡飯,慢待先生了。
” “哪裡哪裡,光啟數年間顛沛流離,置身督主府中,恍如人間天上。
”徐光啟說到這裡,情知不開門見山是不行了,咬咬牙,又一記長揖作下去。
秦林詫異:“徐先生這是?” 徐光啟紅著臉:“得督主青目,實乃光啟三生有幸,學生卻有個不情之請,寒家困頓,上有老母下有幼子,願預支半年薪水以安家室。
” “這有何難?”秦林大笑,雙手扶起徐光啟,立刻讓人叫陸遠志來,支給徐先生半年薪水。
陸胖子捧著五十兩紋銀,屁顛屁顛地送到書房。
徐光啟反而不敢接了,訕訕道:“當不得這許多,只消預支半年薪水足矣。
” “這就是你的半年薪水嘛!”陸遠志莫名其妙。
徐光啟更加摸不著頭腦,怔怔地望著秦林。
秦林似笑非笑:“京中居,大不易,徐先生高才,難道值不得百兩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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