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254節

羊可立、李植齊聲稱是,他們內心的意思,自己是要留著有用之身和秦林斗到底的,至於徐文長嘛,最好是連志清鼓動國子監生們,來一出公車上書,或者抬棺死諫,把這個紹興師爺中的敗類弄倒弄臭,大大的出口氣,也叫後來的讀書人再不敢替秦林效力。
連志清眼中目光閃爍,時而輕咬嘴唇,時而低頭沉思,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 在座諸位,最著急的自然是主人李如鬆了,眼見老師和客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低頭和身邊的姑娘咬了咬耳朵,便呵呵笑道:“諸君,諸君,既然到了京師第一等煙花之地,咱們便脫落行跡、不拘小節,從現在開始勿談國事,只講風月!素環姑娘有名的三寸金蓮,咱們乾脆來個妓鞋行酒,如何?” 明朝後期,“妓鞋行酒”這種遊戲開始流行,追根溯源恐怕要從流杯傳酒說起,王羲之蘭亭會就有流杯傳酒,把杯子放在挖出的迴環曲折的水道里,順水漂流而下,兩邊文人取杯而飲,有點像後世的“迴轉壽司”。
秦林曾破的曲流館宮女被害案,那曲流館就是做流杯傳酒遊戲的。
不過有曲流的地方並不多,很多時候就沒法玩這個遊戲,從元朝開始,文人墨客又想出了妓鞋傳酒的把戲,行酒時,推一人為錄事,叫他從陪宴妓女的腳上脫下一隻小鞋,在鞋內放一杯酒,擊鼓傳花那樣在賓客之間傳遞,各人或吟誦詩詞,或者對對子,輪到誰誰就喝掉杯中酒。
明代無聊文人以三寸金蓮為美,妓鞋傳酒這種遊戲便充滿了香艷的色彩,為騷人墨客所愛。
果不其然,顧憲成等人聽說妓鞋傳酒,立刻把和徐文長的爭執放在一邊,眾人公推顧憲成為錄事,請他脫素環的鞋子。
素環扭扭捏捏的不大情願,終於架不住眾人情面,被顧憲成脫掉了一隻蓮鞋,頓時嬌羞無那。
鞋子並不臭,反而很香,因為姑娘們每天要花至少半個時辰來洗腳、裹腳,襪子里裹滿了香花、輕粉。
顧憲成行令,用筷子敲打著一隻酒碗,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興緻勃勃地傳遞著蓮鞋,徐文長也是個少年時生就的風流性子,傳到鞋就取杯喝。
眾人本以為連志清要推脫一二,沒想到他興緻勃勃地參與其中,玩得不亦樂乎。
不知道吟誦了多少濃詞艷曲,蓮鞋在眾人手中傳遞了多少圈,徐文長又把蓮鞋傳給連志清,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啊、啊……”連志清的臉色忽然變得青黑難看,砰地一下打翻了酒杯和蓮鞋,雙手緊緊抓住喉嚨,緩緩地倒了下去!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七四章 牽機葯 秦林和徐辛夷快馬加鞭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上午還像打了雞血一樣活蹦亂跳的國子監生連志清,已變成一具猙獰可怕的屍體:四肢緊抱、身體蜷縮得和大點的狗差不多大小,渾身僵硬,面目極度扭曲猙獰,表情像哭又像笑,十分詭異! 饒是徐大小姐這將門虎女,以前還老是纏著秦林看破案,見過了不少屍體,這回也被嚇了一大跳,嗖地一下縮到了秦林身後,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嬌軀微微顫抖。
秦林拍了拍徐辛夷的手,笑笑:“讓你不要來吧,偏要來,來了又害怕,何必呢?” 徐大小姐婚後爭強好勝的性子不減,一聽這話,雙手叉腰,睜圓了杏核眼:“誰、誰說我怕?就算是有點怕,那至少比他們強些吧?” 徐辛夷沖著左首亭子那邊努了努嘴巴,顧憲成等人正在亭子里和順天府尹馮璞說話。
從案發到東廠密探知道消息,再到曹少欽通知秦林,秦林飛馬而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但顧憲成、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四位正人君子的臉色,尚且寫滿了驚惶恐懼,一張張小白臉都是蠟黃蠟黃的。
“連志清,他、他突然就抓住自己喉嚨,嘴裡咯咯地響著,就是說不出話……”李植心有餘悸地說著,嘴唇一直在哆嗦。
江東之舉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他倒在地上,好像非常難受,然後不停地抽筋,手、腳都不停地抖……” 羊可立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對對對,進的氣少、出的氣多,很快就死了……可、可他明明死了,很久沒有呼吸了,還在抽筋、抽筋……他、他還在笑!” 馮璞是嘉靖年間的進士,資格很老,聽到這裡臉上就露出幾分不以為然,人都死了,還怎麼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看來都察院這三大罵將,到底科分資歷淺了些嘛。
反而是馮璞手下的捕頭,猶豫再三之後,覺得案情牽涉重大,這麼大的事情不能瞞著府尹,也就顧不得他的面子了,低聲提醒:“啟稟府尹大人,小的帶人趕來這裡的時候,屍身已經僵硬、微涼,但還在時不時地抽搐一兩下。
” 馮璞先是一怔,接著臉色也有點發白了,明明人都死了,屍體還在抽搐,這是多麼可怕的毒藥? 猙獰扭曲的屍體就放在蘆席上,隨著在場諸位的描述,當時的情形活靈活現的擺在眾人眼前,從屍首那扭曲詭異的表情,就能想象那種情形有多麼恐怖:連志清掐住自己喉嚨無法呼吸,一頭栽倒在地,喉嚨里發出垂死的嗬嗬聲,痛苦的痙攣,當靈魂已經離體而去,早已被死神降臨的屍體,兀自抽搐不已! 夜風襲來,遍體生寒,不少人的背心涼津津的。
“徐渭,你好毒!”顧憲成兇巴巴的等著徐文長,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連志清就算罵過你,也不過口舌之爭,你就下毒害死他,喪盡天良啊!” 好個顧憲成,三大罵將都抓不住重點,唯獨他死死咬住是徐文長下毒殺人。
這也正是曹少欽要趕去請秦林來的原因,他告訴秦林,案發之後顧憲成派人去順天府報案,幾乎同一時間東廠也得知了消息,那時候顧憲成就一口咬定,說徐文長痛恨連志清洞悉其奸,竟下毒害死了這位當眾作仗馬之鳴的國子監生。
顧憲成的理由也很有說服力:徐文長是直接把裝酒杯的妓鞋,遞到連志清手中的,只有他才能準確地下毒害人。
“唔,這倒也是個理由。
”秦林思忖著摸了摸下巴,然後笑了。
不過,徐文長自己肯定不這麼認為。
“哈哈哈,老夫被冤枉也不止這一次了。
”徐文長突然大笑,接著面沉如水,冷聲道:“顧叔時,你何必賊喊捉賊?別忘了,你是擊箸行令的錄事,只有你才能讓酒杯停在連志清手中,所以是你下毒害死了連志清,以嫁禍老夫!” 兩邊互不相讓,都說是對方害死了連志清,唯有做東請客的李如松尷尬無比,兩邊作揖:“徐老師,顧先生,兩位先消消火,青藤徐先生、涇陽顧先生,又豈是下毒害人之輩?” 徐文長冷笑著,看在李如松面上,好歹閉嘴沒說話。
顧憲成卻道:“李將軍有所不知,你這位老師是有瘋病宿疾的,指不定他被連志清指斥痛罵之後瘋癲發作,做出了下毒害人的惡行,唉,青藤先生為瘋病所苦,天下皆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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