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240節

對這位趙氏如夫人,幾位門政大爺的態度就不同了,等角門一關,同時搶上來諂笑:“姨娘回來啦?老爺在姨娘院中相候呢。
” 奇怪,趙氏並沒有任何動靜,就連抬轎的轎夫、丫鬟和老媽子也有點古怪,抬著轎子轉過照壁,往裡頭一直進去了。
門子們面面相覷,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申時行的確待在趙氏清雅別緻的小院里,兩個清秀可人的丫鬟服侍,一個捶腿,一個捏肩膀,桌上一杯霧氣裊裊的香茶,杯是哥窯的百圾碎,茶是西湖的明前龍井,水是玉泉山的甜水,當真好受用。
申首輔對趙氏的寵愛那是不消說了,他送走瘟神張四維、自己做到首輔,趙氏也有一份功勞嘛。
聽得外頭人喊姨娘回來了,申時行便擺擺手,讓兩名丫鬟停下,然後慢吞吞地站起來,踱著步子走了出去。
顯然,今天首輔大人的心情非常好。
香藤小轎抬進了院子,趙氏卻沒有掀開轎簾走出來,倒是那扶轎杠的丫鬟額角帶著幾滴熱汗,咬了咬嘴唇:“姨娘有話要和老爺說。
” 又來古怪!申時行笑著屏退左右,走到轎邊低聲道:“若梅,又和老夫鬧什麼彆扭呢?” 這時候的申時行,態度那真是溫柔得無以復加,不管多麼睿智的老人,擁有一位青春逼人的妙齡女子時,都會比平時笨上許多。
“無情未必真豪傑,於今信哉!”轎中人哈哈大笑,竟是個男人聲音,把申時行嚇了一大跳。
轎簾掀開,走出的不是趙若梅,而是滿臉壞笑的秦林秦督主,他一記長揖到地:“申世叔,請恕小侄無狀。
” 申時行氣不打一處來,吹鬍子瞪眼睛:“秦督主,何必做這等藏頭露尾的勾當!” 秦林眨巴眨巴眼睛:“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申世叔雅量高致,必定不會因此而怪罪小侄。
” 申時行哭笑不得,暗道這秦林怎麼咋說都是他有理呢?敢情老夫再怪罪,就不是雅量高致,成小肚雞腸了! “秦督主有事,大可登門拜訪,如此這般倒是別出心裁,哼哼!”申時行將袍袖一揮,冷哼數聲,扭頭就朝房間里走。
秦林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倒也沒錯,到申時行這位分上,哪裡會因一時一事而生氣?想的就是謀大局、圖全篇! 當初秦林要對付死敵張四維,他也想送走這瘟神,自己來做首輔,所以雙方一拍即合,聯手施為做下一場大事業。
但現在局面不同了,申時行已經做到了首輔之位,他的性格往好了說是老好人,說難聽點就是軟弱、隨風倒、沒有明確的立場,所以他只求把首輔安安穩穩地做下去,並沒有像張居正那種站在風口浪尖撥弄日月的志向,也不願再和秦林一起搞風搞雨。
何況身為局中人都非常清楚,首輔大學士和東廠督主要是走得太近,有很多人不會安心的。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申時行刻意和秦林拉開了距離,他認為雙方保持最基本的一點默契就行了,具體層面的交往不宜頻繁。
“我是當朝首輔,文臣頂峰,你是正一品左都督,總督東廠,也到了武臣頂峰,還折騰個啥?安安穩穩當官不好嗎?” 申時行是這樣想的,至於江陵黨的諸位朋友,戚繼光、曾省吾、王國光等輩,申首輔已經有意無意的把他們淡忘掉了,偶爾還會告訴自己,並不是自己對不住朋友,而是那些人被萬曆疑忌,實在難以起複,力所能及的幫幫他們,也就盡到本分了。
什麼江陵新政,他固然不會像張四維那樣除之而後快,卻也沒有進一步大力推行的打算,因循苟且,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不得罪誰、誰也別來惹我,這就是申時行最真實的心態。
豈知樹欲靜而風不止,申時行躲著秦林,秦督主陰森冷笑:難道我不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追上兩步,扯住申時行的袖子,笑道:“申世叔、申世叔,何以如此絕情?不看僧面看佛面,單看我老泰山面上,你也得幫幫忙。
” “你的老泰山可多哩!”申時行長嘆著吐出一句肺腑之言,回過頭看看秦林,冷笑道:“秦督主躲在香藤小轎里溜進來,這份臉皮堪比司馬懿甘著婦人之裳,老夫佩服之至。
” “承蒙謬讚,愧不敢當。
”秦林嘿嘿乾笑著。
“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申時行到底心軟了,因為秦林提到了老泰山張居正,當年江陵相公提攜他不遺餘力,這情分申時行還記在心上。
老好人就是這樣,說他壞,就是沒原則、無立場,凡事得過且過;說他好,則是耳根子軟、心腸硬不起來,一輩子做不出翻臉無情的事。
秦林肚子里好笑,申時行不問則罷,問起來就再不可能推得掉了,來之前張紫萱讓自己拋出老泰山三字,果然奏效,到底還是張太師的掌上明珠,最了解她父親麾下這群江陵黨徒啊。
“申世叔,其實這件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只消如此如此……”秦林附耳低語,又笑道:“這件事做了,反而在陛下面前顯得咱們生分,對世叔有益無害呢……” 申時行眼睛一亮,他就怕萬曆疑忌,這倒是正中下懷。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六三章 以退為進 秦林從申時行家回來,剛進自家院子就遇到了酩酊大醉的徐文長,老先生滿身酒氣,腳步踉踉蹌蹌,走路像打醉拳。
趙錦是王守仁的入室弟子,徐文長同樣是心學一脈,所以儘管他已經下定決心北上赴三娘子之約,仍然留在京師等著師門之事塵埃落定,才好了無牽挂、襟懷坦蕩的離開這喧擾紅塵,赴那寥廓塞外。
別看徐老頭子平日里離經叛道,在師門上還是很重情義的。
不過等待的這段日子嘛,也別指望他老人家老老實實地呆著,江南第一才子的名氣擺在那裡,京師誰人不識君?每日里呼朋引伴到處亂撞,逛勾欄瓦舍教坊司,然後去便宜坊、天外天吃得大醉。
秦林對此表示完全理解,婚前最後的瘋狂嘛,估計以徐老頭子這把年紀,出塞之後,這輩子就不會回關內了吧。
“老瘋子,本督到處奔忙,你卻落得清閑!”秦林一把揪住徐文長,壞笑道:“要不要扎銀針醒醒酒?” 嘶……徐文長渾身一哆嗦,酒意醒了三分,當年瘋病未愈,腦袋被李時珍扎滿銀針,那是永遠的痛啊! 陸胖子和牛大力兩個傢伙笑得淫蕩,李時珍給老瘋子扎針,他倆就是按手按腳的嘛。
徐文長被秦林揪住掙挫不開,睜著醉眼,打著酒嗝道:“卻又來!張夫人智謀遠勝我老頭子,秦長官有她相助,還不放老頭子遠走高飛?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人是與非,喝,喝,秦長官,我敬你一杯……” 看來這傢伙真醉了,秦林眼珠一轉,把大腿拍了拍:“哈,你好意思!紫萱懷著身孕,豈不知案牘勞形么,你一走了之,把事情都甩給她?沒臉沒皮的!” “大不了,大不了我薦一個人給你。
”徐文長眯著醉眼,前言不搭后語:“嗝,對了,今天,今天又看到一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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