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237節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六〇章 陽明門徒 萬曆天子朱翊鈞仍然板著臉,擺出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心術,可微翹的嘴角和眼睛里閃爍的貪婪到底掩飾不住,有心人很容易猜到他的心情究竟是如何愉悅。
倒不是朱翊鈞特別貪財,和前代蒙元、後世滿清的皇帝相比,大明朝的天子們實在是“清廉”得過分,名義上每年一百萬金花銀入內帑,但其中大部分要用作邊軍將士和武功勛貴的犒賞,留給皇帝自由支用的份額其實非常微薄。
萬曆六年朱翊鈞大婚之後開銷漸漸增多,他軟磨硬泡使盡手段,當時的首輔帝師張居正終於答應增加二十萬金花銀,由朱翊鈞親自掌握,用於皇室的各項開支。
張居正時代,萬曆受到這位首輔帝師的嚴格約束,動不越規、行不逾矩,多了自由支配的二十萬金花銀,已感覺手頭頗為豐裕。
等到張居正魂歸西天,江陵黨盡遭罷斥,李太后青燈古佛,馮保黯然南逐,再沒有誰能管得住當今天子,於是朱翊鈞二十歲前受到的壓抑通通爆發出來,不僅權欲空前熾烈,花銷也越來越大,那點可憐巴巴的內帑就越來越不夠用了。
大權在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弄點銀子還不容易?萬曆興緻勃勃地開幹了。
首先他想到加派金花銀,但這個計劃遭到了戶部的強烈反對,很多御史言官不懷好意地看著皇帝,希望能騙一頓廷杖,得到和海瑞、余懋學、趙用賢、吳中行等前輩相同的待遇。
萬曆只好偃旗息鼓,接著把手伸向雲南歷年所積的礦銀,這一次戶部沒鬧了,換了雲南道監察御史、雲南巡撫和布政使司,他們擺出為民請命的架勢,表示殺頭掉腦袋在所不惜……好吧,萬曆妥協之後偶爾也會懷疑,那筆賬面上的銀子,是不是早就進了那些為民請命之士的腰包。
最後,走投無路的萬曆使出了最後一招,他派太監充任礦監稅使,派駐到各地去替他收稅,事實證明這依然是個昏招,太監們興高采烈地把銀子搬回自己家,隨便剩下一點應付皇帝,文官清流們則火力全開,痛斥陛下此舉是與民爭利……其實士大夫口中的民就是他們自己,因為礦山和商業的利益,一向是屬於他們的。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現在萬曆吃到苦頭,漸漸明白大明朝這個建立了兩百年的官僚體系,究竟有多麼難對付了。
明白歸明白,生活還得繼續,皇長子、皇次子先後降生,潞王外封,里裡外外花錢的地方只有更多的,開銷日益增大,萬曆六年增加的那二十萬金花銀根本不夠支用,富有四海的朱翊鈞,卻常常感覺自己窮得叮噹響。
當然,幾十萬兩銀子怎麼說都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萬曆如果能稍稍縮減開銷,內帑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再窮也不能窮了皇帝,萬曆親掌權柄再無制約,胃口越來越大,他能委屈自個兒嗎? 所以得知秦林運銀子送進內承運庫時,萬曆的心情簡直就是想瞌睡遇到了枕頭! 他借口慰勉公忠體國之臣,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紫禁城東北角外的內承運庫,看著滿地白花花的銀子,臉上雖不動聲色,其實早已心花怒放。
秦林待庫大使點收之後,這位東廠督主竟捲起袖子親自幫著搬運,累了個滿頭大汗,當萬曆終於從銀子上收回目光,看到秦林的時候,他正在遠處搬運銀兩,背朝著皇帝,嘿喲嘿喲地喊著號子。
陸遠志、牛大力、霍重樓和秦林一塊用兩根木杠子抬銀箱,胖子就提醒他:“陛下來啦,秦哥,咱們去接駕吧?” “別分心,繼續抬。
”秦林頭也不回,嘴裡嘿嘿一笑,既然已經叫萬曆親自跑到這邊來了,再讓他多跑幾步也沒什麼。
這個時候上下尊卑有別,秦林突然變得事必躬親,東廠督主還跟著抬銀子,旁邊看的太監、管庫,十個有九個知道他是故作姿態。
“做作,真噁心!”張鯨憤憤地啐了口。
可萬曆不這麼看,或者裝作不知道,笑盈盈地走過去,擺擺手止住要呼喚秦林的張誠,一直走到秦林身後不遠處,才輕聲呼道:“秦愛卿誠樸勤勉,朕已悉知也!” 一百二十萬內帑金花銀,除開賞賜武勛貴戚和邊軍將士,萬曆真正能任意花用的不過三十多萬,秦林一次就把今年的五十萬兩送了進來,讓他荷包里的銀子翻了一番還不止,這份功勞在朱翊鈞心中,那真是極重極重。
秦林先是一怔,接著慢慢放下銀箱,不敢置信的回過頭來,驚喜地叫道:“陛下……” “愛卿真朕之股肱!”萬曆一把扶住要跪下行禮的秦林。
秦林並不罷休,滿臉惶恐的用力要跪下去,萬曆則使勁兒扯住,兩位一番掙扎推讓,實打實的文王渭水遇子牙、高祖宛城逢張良,聖君賢臣兩相得。
在五十萬銀子的面前,就嚴清這件事而言,萬曆刻薄寡恩的本性又暴露無遺:嚴老尚書固然很不錯,但沒必要為了他,就和五十萬銀子過不去吧?比起那個不可能病癒的老頭子,還是送財童子般的秦林更有用啊! 萬曆身後,張誠笑容可掬,秦林在東廠大權獨攬,對他在內廷爭權奪利也頗有助力,再不是被張鯨死死壓制了。
張鯨張司禮的臉色之臭啊,一番心血又化為烏有,剛才在陛下耳邊說那麼多,只怕早變成耳邊風了吧? 他恨恨地看著秦林,眯著的三角眼寒光閃爍。
秦林將張鯨臉上的恨意看得清清楚楚,正好萬曆問起東廠,他就長揖對答:“陛下,臣奉旨提督東廠,還多虧了張司禮給臣留下兩員幹將,臣才能放手施為。
” “哦,是邢尚智嗎?”萬曆笑道。
秦林搖搖頭:“是曹少欽和雨化田,實為虎賁之士。
” 氣死咱家了!張鯨一時衝動,差點就把秦林重用徐爵和陳應鳳的事情說了出來。
說呀,有種你就說,秦林不懷好意地奸笑著,貌似有個成語叫做指鹿為馬,講的也是權閹在皇帝面前胡說八道,張司禮您要不要試試? 張鯨最終嘴唇囁嚅幾下,還是閉口不言,沒有證據,說了也是白說,反而引起陛下猜疑,那就反為不美。
萬曆卻沒聽出秦林話里的味兒,側過頭笑道:“大張伴伴,朕卻不知你已和秦愛卿冰釋前嫌,還派麾下幹將相助啊。
” “是、是。
”張鯨口中答應著,幾乎咬碎了大牙,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沒有真憑實據,在陛下面前也不敢說出來,真叫人氣炸了肺! 氣炸了肺的不止張鯨,還有嚴清。
躺在病床上的嚴老尚書滿心等著陛下替他主持公道,他告病的奏章當然不會說是被秦林氣病的,那樣的話他一世英名簡直就扔到糞坑裡去了,但他讓兒子私下託了張鯨,給都察院那邊的御史言官也打了招呼,相信以自己的聖眷,陛下絕不會輕饒秦林。
結果他等到的消息,是秦林親自押送五十萬內帑銀進了內承運庫,陛下親口嘉勉他公忠體國、誠樸勤勉。
嚴清一口老血噴出來三尺高,第二天就遙拜丹闕,帶著全家老小回鄉去了,而且據李建方判斷,老嚴肝陽上亢又連遭摧折,已是肝火攻心,能不能活著回到雲南老家都很成問題。
總之,從此京師朝局再無這號人物。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