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頭噤聲。
”身邊另一道影子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雖然掌印換成了秦督主,可邢尚智才是真正掌握東廠的人,廠里大大小小的番役,只怕有八九成要看他眼色行事。
兩道影子遊走在夜色之下,終於來到了東廠內部一處有燈光照耀的地方,現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兩人都穿著褐色的衫子,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腰間佩著狹長而鋒利的順刀,手中握著鐵匣弩機,機栝一掀便能五發連射,二十步內難防難擋,箭頭喂毒見血封喉! 表面上靜悄悄的東輯事廠,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值守番役,拿著各種各樣歹毒的武器,潛伏於幽暗的夜幕之下,如果有誰想到這裡來干點什麼勾當,那簡直就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
不過,今天的防禦比平時鬆了不少,因為督主秦林不怎麼管事,管事的掌刑千戶邢尚智又帶著心腹弟兄去天外天喝酒,後來又把很多關係好的司房、掌班、領班叫去了,據說勾欄衚衕那邊擺了十來台,鬧的動靜不小,留下來的頭目們都是和邢尚智稍微疏遠一些的,想著別人高樂自己喝風,心中難免有些怨氣,各項事務都有所懈怠。
胡老二和身邊那弟兄像貓一樣輕捷的邁著步子,巡查到了東廠靠北的一處房舍,影影綽綽不少人潛伏在樹蔭、花壇和牆角,比別處戒備更為森嚴。
這就是東廠的監牢,全天下真正的深牢大獄,比北鎮撫司詔獄還要可怕! 原本東廠初設時,並沒有自己的監獄,拿獲的人犯都送北鎮撫司詔獄裡頭關押,漸漸百事具備,監獄也設了起來,除了犯罪的外臣……主要是指文臣士大夫必須關在詔獄,東廠拿獲的人犯都關押在自己設立的監牢裡面,不管是請犯人喝涼水,還是和他們躲貓貓,各種行事都非常方便。
不過,現在這座監獄裡面,其實沒關什麼要緊的人,因為很長時間裡,東廠都忙於權力鬥爭,馮保倒了是張鯨上位,接著張誠過渡,現在督主又換成了秦林,兩三年裡四位督主走馬燈似的趕了個前後腳,誰都沒有閒情逸緻來羅織大獄,這座牢裡頭關押著的人犯,都是早已塵埃落定的死老虎,沒什麼打緊的了。
守衛監牢的番役,都是理刑百戶霍重樓和子科管事劉三刀的人,東廠向例由督主總攬一切,掌刑千戶主持日常各項事務,理刑百戶提點刑獄。
胡老二帶著弟兄走過去,和幾個在明處守衛的番役說笑兩句,又朝幾處有暗哨潛伏的方向點點頭,轉身就要從監牢門口離開。
忽然從南面東廠衙門口那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響,胡老二和守衛番役都有些吃驚:並沒有什麼格外重大的案件,宮裡那起情殺案也被秦督主輕輕鬆鬆就破了,照說半夜裡不該有人到這裡來呀? 一隊褐衫尖帽白皮靴的番役從黑暗中走出,當先一人白眉鷹目、須賽鋼針,垂著的雙手十根指甲鋒利如刀,正是理刑百戶霍重樓,身邊跟著子科管事劉三刀。
“參見霍理刑!參見劉掌班!”眾番役屈下一膝抱拳行禮。
“弟兄們辛苦了。
”劉三刀笑著點點頭,又道:“霍理刑有點小事要提審人犯,四下守住不要漏風。
” 霍重樓仍是平常那副高傲的樣子,冷著臉不言不語,鼻子里哼了聲就算答應過。
霍重樓、劉三刀的嫡系番役自然無話可說,胡老二和躲在暗處的幾個邢尚智一派的人,見狀肚子里都好笑:秦督主上任,這位霍理刑理當重用,和劉三刀一起左右拉攏,可惜他這麼個性子,能拉攏到什麼人? 當然,更關鍵的是張鯨在位,劉守有、邢尚智、嚴清、丘橓遍立朝堂,朝中大局如此,就算霍重樓放下身段替人舔腳丫子,只怕照樣也沒幾個人肯賣身投靠秦督主。
監牢之中,是一路向下的主甬道,和分支出去的支甬道,這些分支甬道兩側才是牢房,甬道兩邊長明燈幽幽如豆,空氣帶著一股陰濕霉爛的味道,還有令人慾嘔的血腥氣息和難以名狀的惡臭。
一條分支甬道就是一座大獄,雷霆施號令,星斗煥文章,一個字對應一座大獄,十條甬道十座大獄,越往深處關押的案犯,越是身份緊要、案情重大。
主甬道傾斜向下的最深處,便是章字型大小大獄,裡頭只關押著兩個人,一人一間牢房,面對面比鄰而居。
身上衣服還算齊整,雖不比達官顯貴的袍乎套兮,也穿著暖和的絲綿小夾襖,抵擋大牢裡頭的寒氣,牢室里居然擺著真正的床鋪,而不是隨地鋪一層稻草讓犯人睡,中間還有個小桌子,上頭竟然有肉有菜。
只是兩位犯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怎麼好,衣服和鋪蓋都被他們搞得髒兮兮的,明顯殘留著故意亂潑的菜湯污漬,頭髮鬍子也全然不打理,任其野蠻生長,披頭散髮鬍子一大把,活像深山裡出來的野人。
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四九章 李代桃僵 這裡關押著的兩名犯人身份格外特殊,來來回回的牢子都比別處恭謹些,甚至可以說帶著點兒敬畏和諂媚,似乎面對的並不是犯人,而是老長官、老上司。
“今兒怎麼樣?”一名守牢番役低聲問同伴。
同伴搖搖頭:“沒動筷子。
” 那番役嘆口氣,走到牢房前頭,隔著粗如兒臂的生鐵柵欄,溫言軟語地道:“徐掌刑,您何必和自個兒置氣?俺小魏敬您是條漢子,可從來不曾有一丁點冒瀆,奉勸徐掌刑好好將養,也許將來還有走出去的一天呢?” 番役說完,自己心頭又是一嘆,明白裡頭這位走出去的機會,委實渺茫得很,剛才這番話只能哄鬼。
裡頭那人抬起頭來,果然是當年京師叱吒風雲的馮保閹黨骨幹,令小兒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戶徐爵! 但現在不比當年,他身體瘦了一圈,頭髮鬍子老長,眼窩子深陷下去,兩隻眼睛幽幽如鬼火,盯著番役看了一眼,頓時叫那番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還有出去的一天嗎?哈哈哈哈……”徐爵放聲大笑,他內力精湛,笑聲在陰森森的深牢大獄中回蕩,宛如地獄鬼嚎。
對面囚室的犯人聞聲也抬起頭來,同樣瘦了一大圈,但馬蜂眼中凶芒依然熾烈,甚至比以前更為陰森可怕,咬牙切齒地,咋著豺狼嗓門:“他娘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陳爺爺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這些龜孫子,都他媽一個個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臉色發白,噤口不敢多話,還朝遠處走了幾步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這兩個畢竟是老長官,積威極重,適當照顧一下大伙兒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但要跟著胡說八道,傳到邢尚智耳朵里,只怕他小小一個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陳應鳳被關在這裡,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體倒是沒受什麼苦楚,就是從威風凜凜的東廠理刑百戶,變成個不見天日的罪囚,兩三年關下來,真正生不如死。
樂得多罵罵開心,他攀著鐵欄杆,千般日萬般肏的痛罵邢尚智一班人,樂得嘴裡痛快,張鯨、張誠、秦林、張四維也沒少中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