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77節

曾省吾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的內心當然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王國光七十歲兀自作詩“前程猶自顯標題”,他才剛剛滿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何嘗不想重回朝堂建功立業? 回想當年,在江陵黨的部堂大員裡面,曾省吾就是最年輕的之一,為張居正衝鋒陷陣,也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罷黜回鄉,困居小小的鐘祥縣,實在不是內心所願! 但是朝局如此不堪,還能有什麼指望嗎?曾省吾捫心自問,也有點心灰意懶了。
王之垣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附在曾省吾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
曾省吾先是一怔,接著眼睛瞪得溜圓,最後哈哈大笑:“秦老弟啊秦老弟,你乾的好事!曾某當浮一大白……來來來,爾式兄,咱們把酒言歡,為秦老弟賀!” “也為吾輩賀!”王之垣說罷,與曾省吾相顧而笑。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九一八章 都門潛流 比起罷黜在外的江陵黨昔日重臣,京中又是另一番光景,扳倒張四維、招攬烏斯藏黃白兩教、重開絲綢之路,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各方始料不及,不知多少人瞪大了眼睛、支起了耳朵,關注著秦林的消息。
吏部尚書嚴清、錦衣都督劉守有、刑部侍郎丘概、錦衣衛南鎮撫司掌印官張尊堯全都待在嚴清的府上,花廳四面丫鬟僕人都遠遠地站開,正好燕山吹來的秋風日漸寒冷,門窗都緊閉著,真正一絲兒消息都走漏不了。
劉守有的臉色難看之極,幾乎都咬牙切齒了:“秦賊真是個打不死錘不爛的銅豌豆,鳳磐相公在蒲州布下的銅牆鐵壁,被他鑽天打洞愣是弄了個稀巴爛,此賊怎地這般能折騰?” 也難怪劉都督鬱悶無比,他名臣之後,文官這邊算得上自己人,又執掌錦衣衛多年,在各方勢力之間縱橫摔闔,行事從來心黑手狠臉皮厚,自己腰把子也硬得起來,就算張居正、馮保也把他當一人物……回想起當年的風光日子,劉都督做夢都想笑啊。
可自從秦林到了京師之後,劉守有的噩夢就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淪為笑柄,雖然不是最倒霉的一個,前頭還有馮保、楊兆等等目標更大遭遇更慘的頂著,但也夠他鬱悶得吐血了。
好不容易秦林被眾人聯手踢出了京師,劉守有還松不氣,南鎮撫司是張尊堯,張鯨的侄兒,算是同盟,北鎮撫司卻被萬曆摻沙子,派了個駱思恭進來,如果秦林回京,豈不是前有虎後有狼,他劉守有還能穩坐白虎節堂? 張尊堯也氣憤妝的,他手上被秦林一槍打出來的傷,到現在還有個老大的疤,天晴落雨都要隱隱生疼,自是把秦林恨入骨髓。
他輩分比在座諸位低了,只能敬陪末座,便拿張鯨說事:“家伯在司禮監常言,秦賊鷹視狼顧,素懷不臣之心,他這次私下招撫烏斯藏番僧,又提什麼重開絲綢之路,都是別有用心,還盼嚴天官、丘侍郎在朝堂上做仗馬之鳴,中途予以狙擊。
” “談何容易!”丘橇苦笑著搖了搖頭,每年五十萬銀子直入內爺,這個條件是萬曆絕對無法拒絕的,發動再多御史去鬧,也只能碰一鼻灰,最好的情況也只能多出幾個成功騙到廷杖的寡伙。
張尊堯和丘磷在江陵鎩羽而歸,他就漸漸覺得丘瞬沒有擔當,在秦林面前似乎有牆頭草的嫌疑,於是也不搭理他,只管苦巴巴的把嚴清望著。
張尊堯和秦林有仇,手掌心骨頭碎了,留下酒杯大個疤子,一隻手使不上勁兒,他伯父張鯨同樣對秦林深惡痛絕,授意他盡一切可能阻止秦林回京。
嚴清想了想,也有點無可奈何,嘆道:“首輔申老先生和咱們不是一條心,顧憲成那伙清流也隱然自立,令伯父雖掌司禮監,尚有張誠掣肘,最緊要是陛下也動了心,要阻攔秦林回京實在不易啊……不過,螺螄殼裡做道場,給他什麼職司,倒是可以做些打算。
” 劉守有、丘概、張尊堯頓時精神一振,怪不得嚴老尚書能做到吏部天官,姜還是老的辣,最後這句裡頭,意思就多了去啦。
想想也是,如今的錦衣衛裡頭,劉守有是正堂官,素來沒有什麼差錯把柄,北鎮撫司駱思恭是陛下的人,南鎮撫司張尊堯是司禮監掌印張鯨的侄兒,這三個最緊要的位置都被人佔住了,就算陛下調秦林回京,又能把誰挪開? 嚴清嘿嘿一笑:“陛下調秦林回京,咱們阻止不了,但秦林任用什麼不妥當的職務,就可犯顏直諫了。
” 錦衣衛裡頭緊要位置被佔住,秦林不是勛貴,不能提督京軍十二團營,不是文官,不能做部堂尚書,也不能外放總督巡撫,只要死死咬住這些,恐怕他回京之後,也只能擔任某個無關緊要的閑職吧…… 眾人相顧而笑,都覺得放心了不少。
顧憲成、劉廷蘭、魏允中、孟化鯉等新晉清流名士,正和老派的,有過挨廷杖經驗的吳中行、趙用賢、余蔥學等人,一起坐在便宜坊的二樓上,一邊吃烤鴨喝二鍋頭,一邊搖頭晃腦的吟誦著奏章。
這篇奏章是大才子顧憲成親自動筆寫的,駢四儷六文采斐然,充分指出秦林勾結鳥斯藏兩位喇嘛是別有用心,開通絲綢之路純屬虛耗國力,於大明朝沒有半分益處,反而損害世道人心。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口聖天子居天朝以撫育四夷,四夷拱衛天朝,當行王政則四夷來朝,豈可以利誘之?昔年三寶太監下西洋,虛耗國力,有害無益,今秦林之策與其相類,恐奸佞小人藉此蠱惑聖聰,請陛下速斬秦林,以安人心,以撫遠人!” 好,好啊!眾守舊清流拍手大笑,趙用賢更是奮袖出臂:“日月湛湛,青天朗朗,奸佞以財貨迷惑君王,吾輩正該做仗馬之鳴!雖廷杖摧折,也百折不回!” 劉廷蘭、魏允中等人盡皆激動不已,齊聲道:“忠臣義士,肝膽相照。
吾等追慕趙先生當年義舉,自當不甘人後。
” 顧憲成呵呵而笑,其實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份奏章起不到什麼作用,萬曆掉進了錢眼裡,絕對不會採納停止絲綢之路的建議。
不過,先把聲勢造起來,一則可以阻攔秦林入京,二則入京之後安排什麼職位,那也有很多說道了。
“唉,女子如此不守婦道,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啊!”吳中行看著樓下大街,長長地嘆息一聲。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徐辛夷騎著踏雪烏雅走在大街上,獅鸞帶把小蠻腰束得緊緊的,身邊自有一眾女兵相隨,就是勛貴裡頭奉承她的子弟也有不少,被眾人簇擁著,她昂首挺胸,高高的揚著下巴,蜜色的臉蛋寫滿了驕傲。
大明朝的勛貴除了真正掌兵的那幾家,其餘的除了養花遛鳥之外就只干一件正事:賺錢。
自打秦林要開通西域絲綢之路,每年應奉五十萬銀子入內爺的消息一傳開,徐大小姐頓時成為都門中炙手可熱的天之嬌女,畢竟青黛只關心醫事,張紫萱又沒在這裡,徐文長又太狡猾,豪門勛貴們比較熟悉的,就只剩下這位徐大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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