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魚待在蒲州設的行轅裡面,每天睜開眼是大群幕僚東翁來東翁去地叫,大堂一升公座,外頭百姓山呼海嘯般的直喊青天大老爺,就是坐著轎子出去轉轉。
兩邊都有人夾道歡呼,謂“張青天來也”,真把他樂得合不攏嘴,官場沉浮,蹉跎二十年,焉能想到此生還有今日? 多虧了秦老弟啊!張公魚獨處靜室之時,想起當年在蘄州與秦林結交的前前後後,都禁不住佩服自己眼光咋那麼好。
不過身為山西巡撫。
即將到來的秋征冬解對他來說才是重中之重,在北方各省當中山西還算比較富庶的,承擔著白銀輸京、糧草支應宣大線的重任,張公魚被少師府的事情拖在蒲州,久久不能回雁門關的巡撫衙門,督辦糧餉等事就不好展開,眼看著糧食都打下來,成捆成堆的收進倉庫,張公魚未免有些坐立不安。
如何徵收。
如何發解,朝廷自有成例,倒用不著他親自操持。
但居中調度運籌,那是絕對少不了的,人不在雁門關巡撫衙門,萬一出什麼紕漏,朝廷怪罪下來可擔待不起呀! 得了,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找舅),去問老把弟吧!張公魚思前想後,乘上八抬大轎,急匆匆地趕到秦林那座宅院。
下了轎子就扯起公鴨嗓門:“秦老弟,秦老弟!” 其時天氣已涼,秦林擁被高卧,聽到拮芳、采萍在門外通傳之後,他喃喃的抱怨:“好一個擾人清夢的惡客!老把哥難道不知道年輕人睡得晚嗎?” 張紫萱縮在被窩裡。
嘻嘻笑著撓了撓他的胳肢窩,柔軟的髮絲在他裸著的胸前輕拂,痒痒的怪舒服。
兩人都不著片縷,張紫萱柔嫩的雙腿與秦林緊緊交纏,昨夜的激情雖已消退,晨起的溫存也極令人纏綿……秦林前段時間辛苦奔波,最近突然閑下來,就有點君王從此不早朝的味道了。
“秦兄功未成、業未就,先要學唐玄宗么?”張紫萱低低的笑著,把他腰間戳了戳,嬌嗔一聲:“起床啦!” 秦林輕輕捏了捏美人兒胸前的蓓蕾,指尖的微涼讓她柔嫩的肌膚微微戰慄,湊到她耳邊壞笑道:“一年沒讓我動,得補回來。
” 錦被下的嬌軀染上了一層紅霞,相府千金嬌羞無限的掐了他一把:“這些天早補回來,連多的都有啦,夜夜弄得、弄得人家……” “弄得人家怎樣?”秦林邪邪的笑著,手指頭越來越不老實,往美人兒滑膩的股間探去。
如同電流閃過,慾望的開關被啟動,張紫萱低聲呢喃著:“人家怎樣,你還不清楚,呀……” 錦被翻滾,嬌喘吁吁,秦林又開始大張撻伐,相府千金嬌軀酥軟,只能用貝齒緊緊咬住朱唇,免得呢喃聲被門外的拮芳和采萍聽見……張公魚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半個時辰,茶水都涼了,秦林才布衣芒鞋,施施然的走出來,一副容光煥發神清氣爽的樣子。
“哎呀老弟,你可出來啦!”張公魚喜形於色,隨口寒暄幾句,就把自己的擔憂和盤托出。
張公魚是老實人,他覺得自己和秦林之間不需要拐彎抹角。
“嗯,其實早想和老哥說得。
”秦林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道:“趁秋征落實新政,只要把豪門大戶累年的隱瞞和積欠追繳出來,完成秋征冬解的定額之外還有剩餘吧。
” 新政,現在還能行新政?張公魚睜大了眼睛,好像秦林臉上開了一朵花。
秦林笑了,他知道張公魚顧慮的什麼。
“家父身後蒙冤,江陵黨盡數被黜,但新政並未盡廢。
”張紫萱清朗的聲音響起,倩影從後堂轉出,經過梳妝打扮,臉龐上的紅暈已消退了不少,雙眸閃爍著智慧的華彩。
張公魚趕緊行禮,被這一點撥,倒也明白了幾分。
張居正身故,江陵黨倒台,但這並不代表人亡政息,就好像戰國時秦國變法,商鞅雖被誅殺,其法一直實行,可謂身滅政在。
張紫萱又伸出三根手指,朗聲道:“先父所行新政分四個主要部分,一曰考成法整肅吏治,二則清丈田畝,行一條鞭法,三則編練新軍、邊關互市,四則開放海禁、鼓勵貿易。
張都堂以為,以如今的朝局,哪一條可以廢除?” 巡撫大老爺張公魚眨巴眨巴眼睛,饒是他在官場浸淫二十年,遇到深得乃父家傳的張紫萱,竟半個字都打不出來。
秦林瞅著張紫萱,剛才還在床上抵死纏綿,這會兒講起朝政又頭頭是道,嘖嘖嘖,老婆威武,老婆蕩漾! 張紫萱的分析完全正確,萬曆和舊黨士大夫聯手擊潰江陵黨,前者因張居正大權獨攬,侵奪了皇權,後者卻因為江陵新政侵害了傳統士大夫的利益,所以才能聯合起來。
可張居正身死,江陵黨倒台之後,因為共同敵人而聯合起來的兩邊,還能保持緊密合作嗎? 萬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新政從各方面鞏固朝廷,打壓官紳豪強,可以富國強兵! 事實上,萬曆逐漸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清算張居正、扳倒江陵黨,但從來沒有下旨廢除新政,各項措施都在萬曆年間繼續存在。
只不過沒有了江陵黨的強力推動,守舊官紳集團加以抵制,新政的各項制度都逐漸變樣,考成法變成了黨爭傾軋打擊對手的工具,清丈田畝走了個過場就偃旗息鼓,一條鞭法雖然推行,又多出火耗陋規的盤剝,薊鎮新軍雖在,戚繼光調任之後就日漸衰落……到了十幾年後,新政不廢而廢,明王朝也就日薄西山了。
但現在還有的是機會!秦林往北面京師方向若有所思,接著微笑道:“想必紫禁城的那位,也差不多該想明白了吧,張老哥如能把新政抓起來,才是真正名動天聽呢!而且整個山西方面,應該都不會有什麼阻力,王馬楊沈四家,我都替你談妥啦。
” 什麼?張公魚眼睛睜得老大,如果四大家都給予支持,搞新政的阻力就小得多,甚至根本不廢什麼力氣。
張紫萱補充:“張都堂明鑒,如今的局面,只怕重演商鞅故事,才是大明朝的正道呢!先父教給當今天子的帝王之術,實為外儒內法,都堂大可放手行去,上則深得帝心,京師有申老先生眷顧,拙夫從旁襄助,此事大有可為!” 照說,臣子妄議帝王之術,乃是非常不應該的行為,不過張紫萱還擔心張公魚傳出去嗎? 相府千金連這個都說出來,張公魚真正再沒一絲一毫的猶豫了,用力把大腿一拍:“虧得秦老弟和弟媳點撥,愚兄茅塞頓開,不消說,這就回去措置,就在今年秋征冬解,把新政先推行起來!” 秦林提醒他:“別的或可緩一緩,唯獨公平納稅,減輕百姓負擔這點要先落實,關中疲弊已久,百姓如久旱之望甘霖,張兄如能速速行此等事,則名望之高將直追悔筆架。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九一七章 彈冠相慶 秦林在山西折騰出來的動靜宛如一記驚雷,令朝野各方勢力為之矚目:查清張允齡通敵賣國之罪,扳倒鳳磐相公張四維,招納烏斯藏黃白兩教,獻再通西域之策,最後更是在江陵黨盡數罷黜、新政搖搖欲墜之際,冒著獲罪於朝廷的絕大風險,力挽狂瀾、只手回天,暗中主導於三晉關中之地繼續落實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