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144節

你!張紫萱恨恨地瞪了秦林一下,忽然就撲哧笑開了,秦林這廝的臉皮喲,實在是厚比城牆、堅於精鋼。
還別說,秦林這安排還真是人盡其才啊! 時值三晉麥熟時節,秦林射獵也累了,張紫萱老是做詩文也煩了,這就出來遊覽一番,領略領略三晉大地的絢爛秋色。
除了陸遠志、牛大力和額朝尼瑪等人,王崇古府上的幾個侄女孫女也跟在後面,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看什麼都覺得新奇,畢竟平時都關在府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是跟著張紫萱,哪能出城來逛逛? 秦林和張紫萱牽著手走,把眾人甩在身後,那些還待字閨中的小姐們,一邊紅著臉兒吃吃笑,一邊暗地裡羨慕不已。
兩人轉過一處土崗,張紫萱見眼前麥浪滾滾,麥穗沉甸甸的,麥稈被壓彎了腰,就有十分的喜色:“今年又是個豐收年,風調雨順,關中三晉父老有幾天好日子過啦!況且國之大計在農事,朝廷秋征冬解亦可無憂。
” 得,秦林摸摸下巴,紫萱妹妹你該去做首輔,一言一行都看得到老泰山的影響啊。
土崗下面卻有個老農正在修整田坎小水渠,頭也不抬,悶聲悶氣地道:“哪來的小丫頭胡說八道,什麼好日子?朝廷稅又多,田租又高,今天這般豐收,能不餓肚皮就是天幸,還敢指望別的!” 張紫萱燦爛的笑容瞬間就僵在了臉上,遊覽的興緻被丟到了爪哇國……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九五章 霍家的悲劇 聽得老農一席話,秦林長長地嘆了口氣,心情鬱郁再無遊覽之興,拉了拉張紫萱的胳膊:“咱們走吧。
” 張紫萱隨著秦林往回走了幾步,實在忍耐不得,又轉過身沖著老農大聲道:“江陵相公行一條鞭法,清丈田畝、統一賦役、抑制兼并、計畝征銀,蒲州的這等麥田,畝產一石三斗,售糧可得銀九錢,朝廷征銀不過三分,僅僅三十稅一!蒲州魚鱗冊頁上所載丁銀,每人不過五分而已!大明輕徭薄賦,已經至矣盡矣、蔑以加矣,何謂橫徵暴斂?!” 明朝的稅率之低,平均三十稅一的稅率,簡直就是東西方歷代王朝之最,要知道漢朝是十五稅一,而中世紀的西方是十稅一,還是領主稅和教會稅雙重徵收! 這時候人口比後世少很多,北方每個壯勞力可以種二十畝田,正常年份收穫二十六石小麥,朝廷徵稅僅僅白銀六錢,再加上五分丁銀,賣掉一石糧食就夠了,可以剩下二十五石糧食。
即使田地是租種的,晉南向來是田主佃戶五五開,也可以省下十二三斗糧食,合一千五百斤(明代一斤合現在1.2市斤),除了壯丁本人,再養活三四個老幼都不成問題,家人再紡紡紗、養幾隻雞、喂頭把豬,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張紫萱遺傳了父親張居正的才幹,實為女中宰相,田畝產出、朝廷稅賦、佃戶田租,隨隨便便就脫口而出。
老農直起身來眯著眼睛看,秦林和張紫萱站在小土崗上,逆著陽光也瞧不分明,見他們青衫布衣,只道是城裡走出來的商賈子弟。
便冷笑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們城裡人,知道個什麼?那啥相公俺也不認得,只知道田主周扒皮大斗進小斗出,能給俺留下十石就算有良心的!朝廷的稅也不是什麼三分銀子,以前是每畝五分,後來旁邊孫家莊的田投獻給了大司馬府,官府就把稅都轉在俺們頭上。
每畝足足一錢銀!” 說著,老農就朝前面用手畫了個大圈,那一大片就是投獻給大司馬府的。
兵部尚書雅稱大司馬,所謂大司馬府,就是指王崇古府上,張紫萱聽到這裡,臉色越發難看了,她知道自己和秦林可以對付張四維,但絕不可能把王崇古、楊博、馬自強這些三晉關中的豪門全都拔掉…… 老農說起了興,索性把胸中鬱悶一股腦兒倒出來,又道:“官府征銀,雖然少了以前淋尖踢斛的勾當。
可市面就是那麼怪,春荒青黃不接,糧價高得離譜。
等到俺們糧食收下來,要賣掉糧食拿銀子繳稅,這糧價又跌得如泥土一般,一進一出又扒層皮,好沒天理!” 張紫萱頓時面如火燒,剎那間紅到了耳根子,羞慚得再也呆不下去,和老農道聲別,拉著秦林就往回走。
秦林也哭笑不得,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張居正將征糧改為白銀,實際上就是從實物徵收改成貨幣徵收,這思路是正確的,否則有的地方交花椒,有的地方交蘋果,有的地方交大白菜,價值不統一,官吏任意多征少征,百姓疲於奔命,朝廷也難以處理。
結果改徵白銀吧,少了淋尖踢斛、任意盤剝的毛病,又多了被富商巨賈操縱糧價,導致穀賤傷農的弊端。
張紫萱和秦林走出一截,壓低聲音憤憤地道:“王崇古還是以厚道著稱,尚且如此,張允齡府上只有更加不堪,侵佔田畝、蔭庇門客、欺男霸女,這些罪行全都跑不掉!” 說罷,相府千金眸子里光華一閃,大有拿少師府開刀的意思,從而震懾關中豪門,以便官府切實推進一條鞭法,清丈田畝、抑制豪強兼并。
秦林心有靈犀一點通,立刻明白了張紫萱所指,卻笑著搖了搖頭:“靠這些可扳不倒張四維啊!” 張紫萱低著頭想想,斜飛入鬢的修眉皺了起來,專心思考的模樣煞是可愛。
她當然明白秦林說得沒錯,接受投獻土地、蔭庇名下丁畝免稅,迫使地方官府把稅收轉嫁到平民百姓頭上,全國各地的豪門權貴都在搞這一套,上騙朝廷下欺百姓,以前父親張居正的新政就是對付他們的,但現在父親已死,新政後繼乏力,更何況以張四維的地位,單靠侵佔田畝、橫行鄉里的罪名,也很難扳倒他。
“秦兄欲效徐閣老殺嚴世蕃之故事?”張紫萱抬起頭看著秦林,深邃的眸子里閃耀著光芒。
秦林嘿嘿壞笑:“徐階那是栽贓,我這次可用不著栽贓,張允齡本來就和圖門汗董狐狸不清不楚。
” “可咱們沒有證據呀!”張紫萱有點為難,她設計引蛇出洞,結果被張允齡走狗屎運識破了,害死了絳州衛指揮使歐陽鵬。
現在固然有威德法王可以作證,可威德是朝廷冊封的白教法王,把武器賣給他,和賣給跟朝廷打仗的圖門汗董狐狸完全是兩碼事,可以用來打御前官司,可以叫張允齡吃不了兜著走,不過要牽連到張四維,乃至把這位離職首輔斬落馬下,那就有點不夠看了。
要找真正的證據,圖門汗和董狐狸那邊當然有,不過除非戚繼光把他們捉住,逼他們作證才行,但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這倆傢伙在薊鎮邊牆外頭,還蹦躂得挺歡呢! 秦林微微一笑:“小妹既然設計引張允齡上鉤,自然知道西姚古鎮,怎麼不從那邊下手?尹賓商應該有消息傳回來了吧。
” 張紫萱聞言一怔,接著就揮動小拳頭捶了秦林兩下:“好哇,尹先生倒是死心塌地為你辦事了,都不知會我一聲,哼哼!” 尹賓商為人頗具國士之風,張紫萱既然將他引薦給秦林,從此他眼中便只有秦林這位主公了,凡事如果秦林不開口,他便不和張紫萱商議,避嫌避得乾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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