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折服海瑞,無疑對秦林起複原官有積極作用,相反,要是在瓊州的第一起案子就折戟沉沙,將來被海瑞唧唧歪歪的日子簡直看不到盡頭。
還有一層心底深處的信念鞭策著秦林,被貶離京,但他不是黯然離開,而是主動做出的選擇,他提醒自己:就算在萬里之外的邊陲,老子也不會消停,一定要折騰出點動靜,把名字弄到邸報上頭,讓天下人都知道,老子官沒了,氣還在! 府衙的殮房是地下兩丈深處挖的地窖,瓊州地方濕熱,只有這樣才能讓屍首稍微保存久一點,陰冷潮濕的地窖是陽光永遠照射不到的地方,兩盞油燈幽幽如豆,光線暗得彷彿陰曹地府,空氣中混著屍體的腐臭和揮之不去的霉味兒,與陽光燦爛、熱帶植物百花盛開的地面完全是兩個世界。
“嘶……好冷!”陸遠志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秦林白了他一眼:“不冷的話,以瓊州的天氣,屍首早就爛掉了。
嗯,有艾葉的味道,管殮房的也算有心了。
” “回大人,咱們做這行的,就怕蛇蟲鼠蟻啃咬屍首嘛!”仵作點頭哈腰陪著小心,他很清楚,能和海青天、唐府尊平起平坐的角色,絕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陰冷的地窖適合保存屍體,卻不適合驗屍,因為光線不好的情況下難以發現發現重要的線索,而自然光則是法醫最好的朋友,很多平時不容易發現的東西,都會在陽光下纖毫畢露。
牛大力把第一具屍首搬出了地窖,放在殮房外面的小院子,這裡平時很少有人來,地面的荒草都長得很高了。
“秦、秦長官……”仵作討好地笑著,面露為難之色:“本來屍首要發還屍親的,唐府尊把屍首留在這裡,已經……” “放心,如果沒有疑點,我不會剖屍的。
”秦林笑了笑。
屍首是第一起案子里被害的小販,揭開葦席之後,發現屍體已經呈現出輕度腐敗的現象,眼球有所鼓突,皮膚呈現灰黑色,身體低下部位血管中沉積的血液,顏色已從生者的鮮紅變成了死者的墨綠色…… 得,這還算是保存很好的了,仵作還拿艾葉和別的香草熏過呢,否則早就生滿了蛆蟲,被啃成光骨頭了……秦林以前曾經辦過一起案子,屍首在炎熱潮濕的野外環境下,兩個星期就被蠅蛆啃成了白骨。
“死者身中面黑微須,體長四尺九寸,傷在腦後強間穴,三寸寬窄,入腦二寸,傷及腦髓……” 秦林看著仵作寫下的屍格,算得上條理清晰,基本上把屍體狀態描述出來了。
檢查顱骨傷口,骨折出血的生活反應非常明顯,傷口邊緣沒有割裂痕迹,是某種比較光滑的鈍器砸擊形成的,大面積骨折塌陷的形狀接近圓形,中間深邊緣淺,兇器應該是個表面光滑的球形物。
秦林低聲問白霜華:“江湖上有沒有使鐵鎚、流星錘之類的邪派高手?”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三五章 第四起命案 白霜華秀氣好看的眉毛輕輕一皺,思忖著道:“江湖上使錘的人不多,流星錘、鐵鎚都是走陽剛一路的外門功夫,並不需要采割生人啊!” 采割生人簡稱采生,是非常血腥惡毒的邪魔外道,巫師殺死活人祭祀邪神,淫賊淫辱婦女“采陰補陽”,邪派高手吸人血、挖人心修鍊陰毒功夫,都可以叫做采生。
白霜華將所知和盤托出,神色間頗為氣憤——就連魔教也看不起這些搞采生的魑魅魍魎。
屍體腐朽的味道有點嗆人,秦林揉了揉鼻子:“這麼說的話,嘉靖皇帝搞的那套,也要算采生了?” 白霜華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眼睛里火焰高熾,冷笑道:“偽朝偽帝,沐猴而冠,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來,一點也不稀奇!” 得得得,又開始了,秦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白霜華說的是壬寅宮變,當年嘉靖帝寵信方士陶仲文、段朝用等人,以“紅鉛”也即是處女月經煉製長生不老葯,肆意摧殘妙齡宮女,以至於楊金英等十餘名不堪忍受的宮女趁嘉靖帝熟睡時,突然用繩子套在他脖子上,差點把這位皇帝活活勒死。
這件事皇室自然秘而不宣,但終究有消息走漏出去,白蓮教既與朝廷為敵,當然要大肆宣揚,作為朱明偽朝荒淫無道的鐵證。
“好吧好吧,嘉靖帝是個王八蛋,行了吧?”秦林無可奈何的苦笑著,事實俱在,也只能順著白霜華。
哼!教主大人沖著秦林晃了晃拳頭,眉眼間卻帶著三分笑意:總算你這傢伙不是朱明偽朝的忠實鷹犬,否則本教主豈肯輕饒?咦,現在他肯說出這種話來,聯手反明的希望似乎越來越大了…… 陸遠志、牛大力在旁邊聽著,早就習以為常,萬曆時期既不是管制嚴厲的明初洪武、永樂,也不是後面鉗制士民之口的滿清,這個時代,大儒何心隱公開宣揚帝王乃天下之蠹蟲,大清官海瑞扶棺死諫,奏章上把嘉靖帝罵得豬狗不如,秦林絕非愚忠之人,手下這伙弟兄受他影響,對皇帝對朝廷也沒多大敬畏之心。
唯獨那仵作聽到這些話,嚇得面無人色,心道:這夥人是做什麼的,隨便指摘先皇嘉靖爺……不過聽著倒是挺解氣的,嘉靖嘉靖、家家皆凈,那幾十年老百姓日子苦啊,到了萬曆年張太師執政才漸漸好起來,要不是怕被人聽見,我老仵作也想罵嘉靖幾句! 秦林繼續檢查屍體,既然說到了采生,那就看看他的胯下吧。
揭起遮蓋屍首的草席,雙腿之間那皮肉翻卷的一片,直叫人心底發寒,原本應該有那麼一坨的地方現在是空空蕩蕩,人體組織上留著利器切割的痕迹。
看著這場面,陸遠志、牛大力菊花一緊,忙不迭地夾攏雙腿——蛋疼啊! 秦林也噁心得很:“這個樣子,倒像是做了太監,老兄你真倒霉啊,被人活活打死,做鬼還是個太監鬼……” 白霜華忍不住拍了秦林一下,哂道:“胡說什麼呢?” 聖教主和秦林相處越久,這動作和口氣都越來越隨意了。
“喂,你個姑娘家,好像不太方便吧?”秦林戲謔地看著白霜華。
“有什麼不方便?”白霜華挺起了胸膛,色厲內荏地道:“反正都割掉了,看上去什麼都沒有嘛。
” 呃,說的也是……秦林滿頭黑線,只好撓著頭皮,繼續思考案情。
案卷裡面寫得很清楚,發現死者的生殖器被割掉之後,府縣官吏立刻派衙役在案發現場附近尋找,結果沒有找到被割掉的人體組織,這就說明兇手把那玩意兒帶走了。
至於帶走之後做什麼用了,或許是祭祀邪神,或許是餵了狗,當然還有一種不容忽略的可能,那就是……吃了! 想到最後這種情形,連重口味的秦長官都感覺惡寒啊。
陸遠志湊上來,兩隻小眼睛閃閃發亮:“秦哥,這割小弟弟的手法很利落,你看兩邊大腿,挨著的地方一點皮都沒有傷到,傷口中間沒有停頓,一刀斷根,犯案的肯定是個劁豬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