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1020節

“張小姐,這不是令尊大人還做太師首輔的時候啦,我勸你識時務吧!”院牆外的吳熙說罷,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又呼呼呵呵的指揮衙役們封鎖門戶。
不僅張居正沒做太師首輔了,連他提拔的江陵黨也盡數罷斥,就是吳熙的頂頭上司,湖廣巡撫王之垣,也在前幾天革職回鄉,所以他才會這麼膽大妄為,急著在朝中新貴面前獻媚討好。
表演了大半天,吳熙終於像條狗似的跑到了丘橓和張尊堯面前,低眉順眼地道:“丘侍郎,張指揮,下官已經分派人手,把張家圍得水泄不通了,您二位看,咱們現在是先進去抄家,還是先去為兩位接風洗塵?” “當然是抄家了!”丘橓非常器宇軒昂的甩了甩袍袖,疾言厲色地道:“吾等奉旨而來,自然戮力效忠,這抄家是陛下交代的一等一大事,正所謂公而忘私,哪裡有心去什麼接風洗塵?” “哎呀呀,丘侍郎真是國朝忠臣,不愧為聲名卓著的清流名士啊!”吳熙又是感嘆又是佩服。
張尊堯也摩拳擦掌,早聽說張居正府中財物豐饒,這一趟要發財了。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〇一章 貓來了 張府之中,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張紫萱在前院看著那些“爾為鹽梅”、“汝作舟楫”的御筆牌匾冷笑不迭,張懋修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吳熙是卑鄙小人,張嗣修、張允修這幾兄弟垂頭嘆息,枯坐著默默無語。
家人僕婦慌得四下亂跑,可整座府邸已經被吳熙派衙役團團圍住,他們又能往哪裡跑? “吳熙,你反覆無常,卑鄙無恥!想當年先君在時,你是何等嘴臉,如今又是何等嘴臉?”張懋修性子激烈,指著院牆外頭痛罵。
張紫萱神色悲愴,拉了拉兄長,“哥哥,你還不明白嗎?上樑不正下樑歪,反覆無常的可不只是吳熙啊!” 張懋修一怔,原本還要罵吳熙的那些話,就無奈地吞回了肚中。
萬曆當年對張居正以師禮相待,口口聲聲說看顧張先生兒孫,事到如今竟派緹騎前來抄家;張四維受張居正一手提攜,倚為左膀右臂,卻極其無恥的做了叛徒,出賣戰友、出賣新政,造成江陵黨的全面潰敗。
君王和首輔尚且如此,還能怪吳熙區區一個荊州知府嗎? “豺狼當道,安問狐狸!”張懋修長長一聲嗟嘆,頓時黯然神傷。
張紫萱輕輕推了推兄長:“哥哥先別嗟嘆,闔府上下,奶奶才是最傷心的吧,你快去她老人家那裡看看。
” 張懋修立刻醒悟,如今奶奶趙太夫人恐怕才是最傷心的人,不久前失去了兒子,現在朝廷又把她引以為傲的兒子打成了奸佞,還派緹騎前來抄家,她心中該是何等的傷痛! “妹妹在此支應一下,愚兄去去就來。
”張懋修腳不點地的往後院趙太夫人住處走去。
張紫萱鬆了口氣,三哥性情激烈,留在這裡,待會兒和抄家的緹騎起了衝突,平白受人折辱。
她玉手輕輕撫了撫鬢角髮絲,眼見府中丫鬟僕人慌裡慌張地跑來跑去,忍不住朗聲喝道:“慌什麼?好歹只是抄家而已,並不曾滿門抄斬,你們急什麼呢?游七、姚八,勒束家中男婦!” 清朗的語聲彷彿帶著某種無形的力量,府中的丫鬟僕人都停下了亂跑的腳步,游七、姚八順勢出來整頓局面,竟將府中大廈將傾的氣氛緩和了三分。
還沒成年的張允修、張靜修兩兄弟,就對張紫萱佩服無比:還是姐姐厲害,三兩句就壓住了陣腳,怪不得爹爹生前最疼她哩! 殊不知張紫萱也是強作鎮定,握緊的拳頭,指甲刺破了掌心。
她想到父親兢兢業業輔政十年,到頭來竟落得個身死名滅、奪爵抄家的下場,只覺柔腸寸斷,深邃的雙眸中多了往日不曾有的几絲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這一切? 如果秦林在這裡——張紫萱想到這裡,趕緊用力地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趕走,苦澀的一笑:紫萱啊紫萱,既然已經決定不連累秦兄,再苦再難也得獨自承受…… 即使是智慮周詳的張紫萱,在心情激蕩之時也會有所疏漏,包括張嗣修、張懋修兄弟在內,闔府上下都只記得去安慰趙太夫人,少數人想到了張居正續弦的王夫人,卻沒有人注意到,張家大公子張敬修,並沒有出現在任何一處。
張敬修喜歡安靜,他的書房坐落在後院最偏僻的角落裡,此時書房之中張家大公子正伏案寫著一道奏疏,時而凝眉思索,時而長吁短嘆,兩道眉毛緊緊糾纏,臉色灰敗如同死人。
“陛下,您是聖君,張四維,您是賢臣,就我死去的父親是奸佞,江陵黨是奸黨,新政是殘虐害民的弊政!哈哈哈哈……”張敬修放聲大笑,笑聲了無生趣,一筆一畫的在奏章上寫下最後一行: “願蒲州張鳳磐相公輔佐大明天子萬萬年!罪臣張敬修絕筆。
” 激憤的大字墨跡淋漓,滴落的墨點好似淚痕…… 張府的大門被粗暴的推開,刑部侍郎丘橓和錦衣衛指揮使張尊堯由大批錦衣官校簇擁著,耀武揚威的走進大門,荊州知府吳熙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諂媚得像一條沒脊骨的癩皮狗。
正所謂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丘橓抖著官威大喝一聲:“來啊,將張府上下人等通通圈禁起來,讓本官細細勘問贓物下落!” 張家年長的張懋修、張嗣修陪著趙太夫人,好說歹說才勸住老夫人沒有出來,張簡修哄著王夫人,留在前院的張允修、張靜修年紀小,都有點害怕,丘橓突然開門進來,恰好只有張紫萱頂在前面。
她聽得丘橓喝罵,頓時心頭大恨,眼珠一轉,指著滿地御賜銀盤、珠寶、匾額等物,故作不解地問道:“這些都是贓物嗎?” 御賜物品要是算贓物,皇帝就是強盜頭子。
丘橓被堵得無話可說,將袍袖一揮:“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本官不和你做口舌之爭,來人,都鎖起來!” “且慢!”張紫萱聲色俱厲地喝道:“朝廷叫抄家,並沒有把我們下獄問罪,豈能任意鎖拿?” 張尊堯本與秦林有仇,這會兒正好公報私仇,陰笑道:“豈止鎖拿!現在只是抄家,再等幾天旨意下來,還要男丁流配三千里,婦女發教坊司哩!” 教坊司就是官妓,罪大惡極的官員被抄家滅族,家中婦女往往發配教坊司,這是極大的羞辱。
張府之中的女眷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張敬修妻子高氏、張嗣修妻子賀氏這幾位甚至暗中下定了決心,如果不幸被張尊堯說中,到那時寧願自盡也不受辱。
張紫萱早已氣得粉面通紅,怒視張尊堯說不出話來,胸口急促的起伏著,半晌才道:“胡說八道,你、你敢當著我夫秦林,把這話再說一遍?” 張尊堯故意大言炎炎:“說就說,有什麼了不起?秦某人為江陵黨上疏,抬棺死諫,觸怒了陛下,已挨了三百廷杖,又被革職流配,恐怕自己小命不保,他還能拿我怎麼樣?” 啊?張紫萱聽得秦林挨了三百廷杖,好似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他……他終究被我牽累,抬棺死諫,又是何苦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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