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老人把手伸向天空,痛苦的質問:“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王法啊……” 那饒舌的青皮後生,早已漲紅了臉,怒道:“朝廷是怎麼回事?奸臣,一定是奸臣陷害了秦太保!” “奸臣?如果陛下是明君,又豈會被奸臣蒙蔽?”書生模樣的人低聲嘆息著,一句昏君已呼之欲出。
棋盤街是大明朝各部堂衙門所在地,西面是諸軍都督府,東面是六部、宗人府和欽天監等衙門,這時候早已轟動了文武百官出衙門來看。
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炌跌腳嘆道:“咦,從來武死戰文死諫,到現在張太師無端蒙冤,江陵黨能臣幹將盡數罷斥,吾等士林中人明哲保身,竟是秦林這個錦衣武臣來死諫,寧不叫人可悲可嘆!” 右都御史吳兌同樣憤然作色:“陛下豈可如此一意孤行,殊不知從來民心如流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是啊,民心盡為秦小友所得倒也罷了,若是奸雄之輩,又怎麼得了?”陳炌搖搖頭,神色頗為鬱悶,既為萬曆的剛愎自用而氣憤,又擔憂著大明朝的前途命運。
錦衣衛衙門,剛剛從午門外頭回來的劉守有看著這萬人空巷迎秦林的一幕,心中實在不是個滋味兒,你們這些笨蛋,難道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被打,這都是裝出來的嗎? “散開,散開,都圍在這裡做什麼?”張昭龐清這幾位心腹,就帶著錦衣官校試圖驅散百姓。
可原本在錦衣官校面前馴服如羔羊的百姓,竟橫眉立目的對待他們,人人眼中蘊含著怒火,逼視來的千萬道目光,叫錦衣官校心頭打顫,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
誰也沒有發現,躺在棺材上“昏死”的秦林,嘴角帶著一絲狡猾的微笑。
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九八章 張宏之死 百姓們眼中噙著淚水,簇擁著秦林回到府中,直到朱漆銅釘的大門緩緩關閉,仍有許多人聚集在府門之外,久久不願散去。
隨著大門關緊最後一絲縫隙,府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徐辛夷邁開大長腿飛也似的衝過去,見秦林傷勢嚴重,她豐潤的唇瓣嘟得可以掛油瓶,青黛捧著金創葯只落後兩三步,看著秦哥哥身上淋漓的血跡,小丫頭愁得臉蛋皺巴巴的。
女兵甲一把揪住陸遠志的耳朵:“怎麼搞的?不是讓你們見機行事嗎?” “打成這樣子,怎麼得了?衣服都和血肉糊在一塊啦。
”女兵乙端了盆清水,準備替秦林清洗傷口。
“幸好我準備了剪刀。
”女兵丙嘴裡噝噝的抽著涼氣,打量著秦林的屁股,準備去剪他身上被廷杖打爛、和鮮血皮肉粘連起來的衣褲。
小丁也焦眉愁眼的,見女兵丙慌裡慌張,急忙提醒她:“姐姐小心點,千萬別剪到不該剪的地方……” 不該剪的地方?我噗……秦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只覺蛋疼得緊,原本還趴著裝死的,趕緊捂著屁股從棺材上跳下來,雙手推了推:“別剪,別剪,萬一剪錯地方,老爺我下半生的幸福就被你們斷送啦!” “啊?”徐辛夷睜大了杏核眼,青黛秀氣的唇瓣也微微張開,怎麼剛才還不省人事的秦林,突然就生龍活虎了? “秦哥並沒有被打,這都是裝出來的。
”陸遠志哭喪著臉,朝女兵甲告饒:“老婆,現在可以鬆手了吧,耳朵快被扯斷啦。
” 牛大力也呵呵憨笑著,把今天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呼……”徐辛夷拍了拍豐腴的胸口,頓時一陣波濤洶湧:“剛才嚇死我了,那麼多血,哼,姓秦的你真是太不老實了,都關上門了,還趴在棺材上裝死!” 秦林嘿嘿訕笑,和你們開開玩笑嘛。
青黛早已笑逐顏開,扯了扯徐辛夷:“不管怎麼說,秦哥哥沒受傷都是大好事啊,剛才青黛還默祝他平安無事呢,現在這樣真是太好了!” 還是青黛最乖!秦林哈哈大笑,抱著青黛原地轉了兩圈。
阿沙和徐文長一起從書房走出來,見此情形就不屑的撇撇嘴:“哼,害這麼多人擔心,很好玩么?真像小丁姐姐說的那樣,被人錯手剪到不該剪的地方,那才一了百了哩,嘻嘻嘻……” 這都什麼跟什麼嘛?徐文長哭笑不得,把阿沙腦袋揉了兩下,趕上去滿臉笑容,沖著秦林一揖到地:“恭喜秦太保,賀喜秦太保,一頓廷杖下來,盡得萬民之心,從今往後朝野士林凡是心向江陵黨的人,都將以您為泰山北鬥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抬棺死諫是別有用心一樣!”秦林假裝瞪了徐文長一眼,可接下來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陸遠志、牛大力、甲乙丙丁和眾親信校尉齊齊嘆口氣,咱們秦長官啊,沒治了! 秦林這頓廷杖,是一定要騙到手的,哪怕冒點風險也值得,所以徐文長替他寫的諫章,字句那是相當的火暴激烈。
江陵黨傾覆,舊黨粉墨登場,朝廷改弦更張,但江陵黨執政十年,根基深厚,哪裡是逐出幾位大佬,就能徹底扳倒的?無數的門生故吏,仍舊遍布朝廷內外。
改革新政,利國利民,從朝廷、儒林到民間,都有許許多多的支持者,尤其是清丈田畝、抑制兼并的政策,更是深受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衷心擁護。
江陵黨之所以轟然傾頹,並非朝中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無能,也不是新政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缺乏支持者,甚至張四維的突然叛變都不是致命原因,歸根結底最要緊的問題,還是張居正死後,整個江陵黨缺乏一個有力的領袖,以至於張四維這王八蛋都被推到了首輔的位置上。
秦林是個年輕後輩,雖然立了許多功勞,可資歷太淺太淺,在講年誼、論資歷的大明官場,想上位就有諸多阻礙,即使是雄才大略的張居正,生前也只敢托他十年後接掌江陵黨,繼續推行新政。
事前揭發張四維,事後不顧風險,在江陵黨諸位大臣黯然出京時,毅然到長亭送別,已經贏得了王國光、曾省吾、王篆等人的信賴,但要獨樹一幟、乃至強行上位,那還差了名望,差了士林清譽。
這一頓廷杖下來,又是萬民擁戴,又是士林紛傳,但凡內心中稍微傾向江陵新政的人,從此都將視秦林為旗幟,全天下人眼中,他再也不是個只會破案的年輕錦衣武臣,他將是繼張居正之後,代表江陵黨、代表新政的一桿頂天立地的大旗! 所以,秦林這頓廷杖挨得一點也不冤枉,挨得理直氣壯…… “接下來,我會被革職了吧?”秦林想了想就笑起來,“大約是不會加上永不敘用四個字的。
” “革職?”徐辛夷驚訝地睜大眼睛,很快就叉著小蠻腰,一迭聲的嚷嚷起來:“憑什麼把你革職?立下那麼多功勞,說沒就沒了?打了廷杖還不算,還要革職?” 青黛神色稍微一黯,又嘻嘻的笑:“秦哥哥被革職,我們養你唄,讓你在醫館做個打雜的。
” “這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位置,我坐得有點不耐煩啦!”秦林朝兩位夫人眨巴眨巴眼睛。
“陞官啊!”徐辛夷很不解,抓著秦林手臂搖了搖:“你這麼年輕就做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再一路升上去,做一品大員,封公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