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女帝NP) - 四二、妙手 (1/2)

下朝後,女帝本欲回歸宣政殿處理政事,方一踏上轎攆,便被趙元韞攔住去路。
“陛下,留步。”
臨樓王在早朝時頗有些沉默寡言,這會子倒是回足了精氣,同往常一般湊到女帝跟前賣弄風騷來了。
女帝微一皺眉,從輦上下了來,平平凝視著他。
平心而論,這個登上帝王寶座的女子本相是極艷美的。她身上九章金龍的朝服形制與幾代男帝別無二致,也並未作得高髻雲鬟與宮妝,明該是端清肅穆的帝王氣象,卻著實難掩她皮囊的姝麗,且那麗容又因其丰姿威儀而顯得更加奪魂攝魄。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過艷之物總含著毒,她如是,對面那人亦如是。
趙元韞注視著女帝的秀靨,神情漸漸溫柔了幾許,微彎薄唇輕聲道:“陛下今日,有些不同了。”
女帝蹙眉,“朕不知有何處不同。”
她似是有些疑惑,然這疑惑也極淡。柳眉微微攏起那麼一霎便展平了。
從前那雙眼曾安然棲落在他的枕畔,又或是隔山探海地漫過來與他呼應,只見得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今兒一遭倒像是陡然水枯花謝,竟漠漠然同他橫眉冷對起來。
趙元韞勾唇一笑,背負雙手緩緩走近數步,逼進女帝身前。
“放肆。”女帝冷叱。
“爾等都退下吧。”
宣政殿掌事宮女鷓鴣正肅立於女帝身側,此刻開口道:“王爺,此言不妥。”
“哦?”趙元韞以拳抵唇輕輕一笑,鋒銳的眸垂了垂復又抬起,舒眉朗目,俊採風流,“姑姑這話倒叫本王不懂了。”
“王爺身為人臣,便該通曉人臣見君之禮,帝前三丈不可輕近。且天子尚未發話,王爺如何能代君主發號施令?”
鷓鴣的話含義已然極重,女帝亦靜靜地站在當地,用沉默與他對峙。
少頃,趙元韞輕嘆道:“陛下平常倒沒這麼防備本王,果然時移世易。一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傳過來,陛下就對本王離了心。”
他面上並無一毫肅殺之色,腳下卻未停,待行至女帝面前才緩緩俯身,抬手欲撫她的面頰。
“王爺且住!”
他的手去勢不止,直至與她相距不足半寸,才隱隱聽著她的呼吸倏然一緊。
微涼的鼻息拂在他指間。趙元韞狹眸輕眯,琥珀色的瞳孔被濃密睫毛掩去一切思緒。
是了。
她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眼裡心裡的那塊璞玉,在他一直以來的刻意刁難面前已學會了遊刃有餘。她應當是婉轉地笑著,故意假裝十分不解,水眸含嗔帶怒,又端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子,朱唇一撅先揭他兩句短兒,而後再反過來從他這討些便宜。
誅心伐謀,有來有往,是為活玉。
可眼下這塊玉皮里包著的魂,已經死了。
趙元韞眸色漸深,在險險觸及她面頰之前收回手指,“陛下臉色不佳,可是著了風寒?若龍體不適,就該回宮多多歇息,萬不可輕易拋頭露面。”
女帝輕一抿唇,隨即道:“朕自有主張,臨樓王無需掛懷。”
趙元韞搖首低笑,“倒不是掛懷你。只是本王知道,陛下看似養氣功夫不錯,實則,是個急性子的姑娘。脾氣不好,愛動肝火,但凡遇上不順心的事兒了,總得做臣子的好好哄一哄。”
這話稍帶機鋒,卻不知是何蘊意?女帝心中不定,嘴上回道:“朕的性子急么?”
“你自然是不急的。”
他笑著,頓了頓,又道:“你太疏離,自家房子起火都不忙著澆水,不像當家的主人,倒像個雇來的看客。”
直至這一句,才終究落到了實處。他並未挑明,卻足以讓兩個人都瞭然於胸。
於趙元韞而言,成璧的心思曾經近乎是透明的。如今偶爾需要費些思量,然而歸根結底,他二人看待一樣事的邏輯總會有些師出同源的近似。可縱使他早有九成九的篤定,但凡有一分可能,他也總想著要來試探她的深淺。
他總期望著,他的小玉兒能帶給他更多的驚喜。
再者說了,倘若得以窺破一樁被人極力掩藏的隱秘,似也十分令人愉悅。
宮巷長街之上,大胤的兩位實權魁首面向而立,默默無言。
大興殿檐角的銅鈴被煦風吹拂著叮叮輕漾,趙元韞戲謔地挑了挑眉,轉而抬眸遠望天邊游鳥。
女帝仍舊面無表情。
或許是因為她從來就少有旁的表情,即便心神震動,那張刻板面具卻已然牢牢焊死在臉上。無親無朋,無牽無掛,絕少有人可以探究麵皮背後的真相。
那“看客”一詞,周遭宮人不懂,鷓鴣卻聽得冷汗漣漣,驚覺此間隱秘已被其看破,連忙上前扶住女帝的手臂,輕聲道:“陛下,宣政殿還有不少摺子沒批完,您隨奴婢來吧……”
“姑姑莫急,本王還有件小事要向皇帝請旨,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鷓鴣神色一緊,同女帝彼此對視一眼,而後那女帝便只是擺一擺手,示意他但說無妨。
趙元韞唇角勾起,一撣袍袖拱手向她行禮,“當日京郊親蠶中,本王為西洲流寇棱刺箭所傷,箭鋒邪毒入血,傷口久而未愈。近幾日起坐理政,時常自覺力不從心。故本王斗膽向陛下請旨,卸下朝中一切職務,暫返封地臨樓郡休養。還請陛下允准。”
女帝緘口,不言不語,一雙眼靜靜地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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