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分開時,成璧呼吸已亂,卻端著一張臉冷叱道:“朕讓你學了那麼久的侍寢門道,全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成璧……”容珩睜開眼,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輕嘆道:“這是什麼話,粗俗。你已是帝王,不可如此。”
那雙眼睛誠懇得像是會說話,全然是為了她著想,一字一句,都透露著溫柔,在讓她向善向好。
自當眾行刺一事過後,容珩與她相處時便不再一味推拒,而是憑空多出許多愧疚的成分,不管她怎樣懲罰於他,或是出爾反爾,他都能一併包容下來,許是唯恐再扎傷了她。
成璧恍惚間,回到了明英館,回到了她還是公主,而他也還是她一個人的輔弼太傅的時候。遲日江山麗,春景正怡人。佳期本應如夢,然有他在側,歲歲皆是佳期。
他越是這樣好,越襯得她污穢不堪,且還總愛無理取鬧。
“朕是天子,有需求,便尋人紓解而已。”再回神時,成璧聽見自己正倔強地開口,“不是你,也會是旁人。你可千萬別錯了主意,直以為朕經歷這些事後,還能心悅於你。”
容珩身形一動,似乎是想搖頭,最終還是沉默地躺在她身下,放開了一切自保的念頭,任她欺凌。
她已是女帝,床笫之間無需顧及外人的感受,又啃又咬的,像是條心碎的小狗。
“容珩,你是朕的……”
他以她無法察覺的幅度悄然點頭。
太傅與公主,容珩與成璧,美玉良緣,天成眷侶。所有人都是這樣說。從她降生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日後要與他結合。
這場結合從一開始就滿是陰謀利用。她毫無所覺,卻用盡一腔孤勇,想要從腐朽的藤上結出一顆豐美而甘甜的果。
而他是始作俑者的子嗣,本就該自食惡果。他合該椎心泣血,合該獨自一人吞咽著苦澀,不應再拖累她。
成璧玩弄了他一會,因他毫無反應,自己便失去了興趣。許是受了鞭傷,精神也不大好,她又動作凶暴,除非勾欄院里的浪蕩子,誰能在這種情形下生出慾念?
她總愛給他找尋各種各樣的借口,對自己也是一樣。
“掖庭的床榻太過狹窄,朕施展不開。”
成璧起身,將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好,背對著他道:“朕今日本是臨幸丹樨宮魚卿,他處子之身甚是疲憊,朕體諒他,讓他獨自先睡下了。如今天已將明,魚卿醒來找不見朕怕會傷心,朕得回去看看他。”
言罷立時拔足而去,連半絲眼神也不願施捨與他。
容珩漠漠地伏在榻上,許久,才抱緊了那塊被她周身甜香浸染過的薄被。被中裹挾著兩方硬物,一枚碎玉,一盒藥膏,硌的他心口生疼。
魚庭真一夜操勞,盡情盡興,第二日自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女帝早就撇下他上朝去,卻留下道旨意,言稱魚卿服侍深得帝心,特賜封號愉,以示嘉獎。
聽聞驟得封號,魚庭真喜出望外,看來女帝也被自己的辛勤所打動。再是端莊的女子,只要他肯賣力研磨,還不得軟成一灘春水?怪不得從前寵愛沉貴卿,原是就愛這種直截了當的輕浮樣子。既已明了女帝心中痛癢,魚庭真自覺不會輸卻任何人,不出三月,必要將那沉氏庶子踩在腳下。
只不過那封號寓意有些淺顯,且與他本姓也過近了些,封與沒封好似無甚差別。魚庭真嘟著嘴在那坐了會兒,才在眾宮人的勸慰下一揮手,慵懶笑著賜下賞銀。
魚庭真入宮帶了不少私房錢,初夜之後的賞賜實在是少見的大手筆,丹樨宮的宮人一個個喜得感恩戴德。
有或諂媚道:“從前只覺沉貴卿溫和平允,是滿宮裡稱讚的好人,然與愉卿殿下一比,才知什麼是徒有其表!那沉貴卿出手窮酸的緊,就是個沒家教沒靠山的空架子,愉卿殿下人品貴重,又得女帝寵愛,您才該是正經的後宮第一人呢!”
“那是。沉宴沽名釣譽,明擺著做了下三濫的事還要裝清純,本君最看不上他那樣兒。”
宮人們見他厭惡沉貴卿,便順著他的話吹吹捧捧,逗得他直笑:“你們這些小猴子口齒伶俐,說的都是本君愛聽的!再賞!都有賞!”
“奴才謝愉卿!”
魚庭真志得意滿,昂首叉腰樂了半天,倆眼一轉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本君晉封,自然要與沉貴卿同樂。什麼貴卿,到了連個封號也沒有,貴在何處?”
“沉貴卿粗鄙,日日做些女人的活計邀寵,不是縫紉就是煲湯,骨子裡就是個窮命,哪裡比得愉卿貴重?”
魚庭真兩眼放光,“果真?他都做了些什麼,速與本君一一道來。”
那宮人本是玉棠宮的奴才,因偷奸耍滑被沉宴抓了個正著才遣出去。
其實沉宴為人怯懦,在宮裡連對著個粗使小廝都不敢說重話,哪會追究他什麼?他卻真從此記恨上了,魚庭真一問,他便竹筒倒豆子一樣,連同沉宴偷偷請教紡織嬤嬤、預備給女帝縫製腰帶的事兒也盡數說了出來。
“好啊……好!”魚庭真滿臉喜色,“可算是又被本君抓住了一處把柄!這些事有何難處,光你沉宴做得,本君做不得?本君不但要做,更要比你更好、比你更快,讓陛下好好瞧瞧是誰專會鸚鵡學舌!”
一夜雨疏春去也,幾家歡喜幾家愁。丹樨宮中喜氣洋洋,玉棠宮卻是一片頹靡。
沉宴以手支頤坐在窗前,神情怔怔的,少見地放空著自己的思緒。
女帝昨夜臨幸丹樨宮,本就是情理之中,沒什麼可妒忌的。李昀有上一輩的梗在,家大業大令人忌憚,性情也不討喜,絕不會輕易得寵;蒼家雙子年紀尚小,駱寒洲乃清流之後,自有風骨,其代表勢力也絕不是寵幸個侍君就可拉攏的。如此就只剩個魚庭真可以做套。
想來那魚四郎也是聰明人,女帝垂下高枝,他便能一把握住,順勢一步登天。
這人雖討厭,卻不至於像容珩那樣叫他寢食難安。因他曉得女帝心中真愛之人是何種模樣。既已見過名山大川的高潔風貌,又豈會被門口的臭水溝子迷住心神?
自己對她的帝業無甚助益,合該放低身段遷就這魚庭真,萬不能拈酸吃醋,讓后廷爭端耽誤她的謀划。
他這麼想著,便決定午後親自做些小食送與丹樨宮,示之以弱,寄望將兩者關係緩和一二。正欲起身,便見一宮人捧著個錦盒躬身走近,跪下叩首道:“奴才給沉貴卿請安了。”
“免禮,平身。你是丹樨宮的人?”
宮人點頭,道是愉卿自覺昨日言辭有失,冒犯了貴卿,故今日特來賠禮謝罪。沉宴微訝,待謝過那人後取了禮物回屋一看,登時神情恍惚,一抖手往後退了數步。
那盒中躺著兩枚佩飾,雕琢得一般無二。
一枚稀世美玉,一枚則是塊似玉非玉的石頭,打眼一看倒也通透潤澤,然玉與石本就天差地別,美玉是脫胎於石、羽化而登仙的雅物,兩者放在一處,自然襯得那石頭賊光輕浮,皮色也黯淡,乃是塊不值得費心的便宜貨。
世有美玉,亦有偽玉。美玉千古難求,偽玉唾手可得,故用偽玉勉強代之聊以慰藉。然,縱效仿而使形似,終究神韻全無。
形似而神不似,懵懵懂懂,一場虛空。
沉宴雙拳緊握,眸中沉澱出一種陰鬱,猛地抓住那塊美玉擲在地上。
“聖上萬安。碧霞宮那邊病得愈發重了,您當真不去瞧瞧?”
成璧摸了摸心口,只覺少了那塊碎玉有些不習慣。先前走得急,竟將那物落在容珩榻上,正想著今夜再去一遭將之取回,聽聞王福德在旁稟告,便淡淡道:“這回又是誰家給了孝敬?老用這麼一個借口,也不嫌膩。”
王福德老臉一苦,“聖上誤會奴才了!這回可不是奴才虛言,秦君儀景況不好,碧霞宮上下人人皆可明證……”
“不就是箭傷,朕都許他隨意取用庫內草藥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成璧滿臉不耐,翻了翻眼睛叱道:“一點點小事就來煩朕。你當真是愈發不會辦差了。”
這秦徵羽回來也有幾天了。皇叔偷天換日的法子一向靈光,當年帶她出掖庭便無人察覺,如今家生暗衛也是來去自如,想想便叫人如坐針氈。
昨兒晚上她出了丹樨宮,本是想去瞧瞧他的,故而才將那盒藥膏備在身上。然她行至半路,在一牆之隔的宮道上來回踱步了許久,終究還是未曾入內。
她猶豫,有那麼一點確然是擔心秦徵羽傷重,可畢竟是她自己出的主意,偏要將他送回虎口撕咬得鮮血淋漓。再是暗衛也有血有肉,又不是可隨意揉捏的麵人兒,怎會不恨不怨?
成璧心中掠過一絲絲怯:徵羽總是為了她弄得一身傷,她又不是無心無情之人,這時候多少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
承不了的情,避開才是正道。她已是帝王,犧牲必不可免,端看她一顆心錘鍊得如何堅定了。且臨樓王疑心病重,她才尋了借口大鬧一場,擺出個將秦徵羽棄如敝履的樣子,若經他一驗便心疼地迎上去,豈不是自打臉面?傻子才瞧不出這是他二人的一場戲。
王福德無奈,其實秦君儀的狀況,比他這短短几字嚴重太多。碧霞宮那邊露了口風,估計也就幾日光景。不過女帝堅決,他也不敢再言,免得討了厭煩。
反正該鋪墊的已然鋪墊了,萬一後頭人真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見女帝正一臉淡靜,心無旁騖地處理政事,心下便安了許多。
這天下已是趙成璧的天下。世間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她的步伐,天家無情,自古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