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仆對視一眼,皆跪下道:“陛下後宮空虛,國本不定,實在有失體統。朝堂上多少雙眼睛皆盡盯著,獨寵庶子與琴師委實不像樣。再者說了,天水那位終究是要嫁過來的……總不能,讓外域之人看了笑話?”
成璧心裡一翻。
這話著實在理。與任一前代帝王比起來,她的後宮都可謂是空寂清冷,有殘花凋零之態。即便是先帝這麼一個頂頂的痴情人,後宮六殿十二院卻也是填滿了的。
到了成璧這兒,平素唯有兩人輪換著侍奉,連小吏都不如。而今容珩被貶、徵羽養傷,更是連牌子都沒得翻。
這事便在女帝心中留了個影。
待到第二日,恰聽那王福德又在她耳邊叨咕:“聖上,碧霞宮那邊傳話說秦君儀身上不好,創口發癰,眼看著便要不成了……要不,聖上趁勢選些新鮮面孔進宮,也算給秦君儀沖喜了不是?”
這前後兩句簡直是跌宕起伏,峰迴百轉,成璧聽得發暈,扶額道:“秦君儀不成了?什麼時候的事?”
她不是用計將秦徵羽遣回那人身邊了么?以她對臨樓王的了解,秦徵羽必定會吃些苦頭。然其人效用未失,這暗衛在他二人之間反覆推拉,正是大有可為,又怎會貿貿然害他性命?
“也就昨兒的事,半夜忽然發起高燒了。奴才尋思依這麼著,只怕……”
“你可親眼見著秦君儀了?”
王福德忙搖搖頭,“奴才一直跟在聖上駕前,哪兒有緣見著秦君儀呢?”
“那太醫可瞧過了?”
“這……”王福德老臉一苦,“碧霞宮那邊覺著癰病十分忌諱,藏著掖著不叫人看。”
“所以是全憑你一張嘴說?”
成璧冷哼一聲,反而將心放回了肚子里。不請太醫,無非是秦徵羽在舊主那兒惹了一身新傷,同太醫院掰扯不清,只得扯出個癰病的幌子自己捱過。理順了此中緣由,那王福德的話便顯得包藏貓膩了。
女帝緊繃著臉,將龍爪往他懷裡一杵,掌心向上,大喇喇的索取之姿。
王福德嘿嘿一笑,那笑卻比哭還難看,抖著手從懷裡取出兩張銀票恭謹遞上。
“聖上英明,奴才有些誇大……”
“混賬東西。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王福德小心翼翼地往上覷,見女帝正似笑非笑,將那話兒含在嘴裡滾了滾才道:“魚家郎君急著進宮侍候聖上呢。”
“魚家?太常寺卿魚雍之子?”
成璧默思片刻,就又將手往他眼前一伸,王福德無奈,只得又在她掌心拍了張大額銀票。
“這又是誰家公子,如此恨嫁?”
“回稟聖上,這是江淮按察使許大人連同屬地富商蒼氏一同為聖上準備的賀禮,另附有一對雙生子,模樣實在……”
女帝沒繃住,噗嗤樂道:“一個個的,都拿朕當淫魔色鬼不成?還有沒有,自己交出來,別讓朕費心去搜。”
王福德一向憊懶,在旁的事上心還有限,唯獨有個囤貨藏金的毛病怎麼打也改不了。因他是女帝面前第二號的紅人,往日自然人人追捧時時孝敬。成璧知他忠心不假,便也由得他去。
可如今這一遭牽扯上前朝制衡,景況便又大不一樣。成璧嘴上威逼,端看他如喪考妣,便知屬實再無餘糧了。於是冷叱一聲,“自己去慎刑司領罰,沒打斷一條腿,不許出來。”
王福德苦著臉去了。
女帝只覺這幾日屬實跟恨嫁的兒郎杠上了,就連早朝之時亦有臣子聯名上書,著意要插手帝王枕邊事。她本意要按下進言,豈料就連程師這等清流人物都出列附和,一時不免有些僵持不下。
程子光知她膈應,便在下朝後遞了封摺子予她,信中詳述了朝中錯綜複雜的關係脈絡,繼而又論及國庫單薄,將士在外征戰日久,便有缺甲少食之苦云云,末了才道:帝王婚娶原與心意無干,無非是互通有無的一場交易。臣子亟需君王一諾,國事亦需君臣齊心,方可事半功倍。
女帝已被勸得動了心。社稷權謀,江山大業,原不在這京都王座方寸之間。勾心鬥角僅能謀一時,卻無能謀一世,人心更不在可掌控之列。
制衡之道,當示與人臣,簡在帝心。
再者說了,那幾家大族皆是膏滿脂肥的,即便自己擴充後宮時索取陪嫁,恐怕其人也是甘之如飴,恨不得多帶上幾許錢財為自家孩兒謀一個前程。明目張胆的斂財機會,何不趁機大撈一筆呢?
至於後事如何……待金積於庫,幾個小小君侍的處置發落,便不是這些棄子所能置喙的了。
成璧本就是不拘小節之人。即便如今要勉強自己為國捐軀,亦不為感傷,下定了決心便著手去做。
“可選秀又是件耗錢的營生,萬一竹籃打水一場空可怎麼好……”
女帝咬著硃筆在那抓耳撓腮,雲舒知她困窘,便輕搖團扇狡黠一笑:“先帝喪期未過,陛下手頭又緊,自然不應選秀。依照古禮,可令禮官在眾官家子中先行小選,取優勝者納入后廷為佳人,過後再行晉封。”
成璧眼前一亮。
所謂小選,乃是相較正統選秀而言,其小一指在規模,二指在人選範圍。
命禮官下去考察高門貴子無需花費什麼,反而大有賺頭。最起碼成璧已決意要做討債的惡鬼,依照獻金多寡來評判佳人,好好為國為民攏幾個生財的簍子。
女帝後宮的人選各家早已約定俗成,不幾日,一簿佳人名冊便送至宣政殿龍案上首。
成璧仔仔細細地瞧著名單,不禁一撇嘴嗤笑道:“李家在朝中根深葉茂,果然拔得頭籌。連長房嫡長孫李昀都能送上朕的龍榻,只怕所圖非小,許是想著再博一個皇子呢!”
此處李家指的正是吏部尚書李彥之一脈。先帝一朝李氏已送出個麗婕妤,無奈糊裡糊塗丟了龍子,爾後便再未承寵,一直翻不起風浪。
如今這是故技重施?
可她趙成璧又豈能如先帝那般心慈手軟。既是故人子侄,一入宮,便用藥絕了後嗣罷。
她這麼陰惻惻地想著,唇畔扯出點冷淡的笑,駭得身側沉宴忙牽了牽她的衣袖,“陛下?”
成璧輕咳一聲收回神情,又續看下去。
李昀之後,便是江淮按察使許大人“義子”,一對兒蒼氏兄弟,年方十四,容貌出類拔萃。許昱銘這廝想是收了蒼家不少黑錢,出手闊綽僅次於李氏。
排第三的則是太常寺卿魚雍之子魚庭真。此人與成璧曾在花朝宴上有過一面之緣,印象里是個俊俏風流的男子,然此人專好拾人牙慧,一雙桃花眼又戀情成痴,顯然是個不大安分的野心家。
太常寺卿家底不比李氏這類門閥殷實,卻咬著牙為魚四郎湊足了獻金,這份心意倒是赤誠十足,不得不體諒一二。
成璧扯扯嘴角,只選了此上四人,又從榜尾清流里擇了個容貌、體態均列席甲等的青年,示意對寒門稍作安撫。
沉宴在一旁為她研墨,見她已用硃筆圈了五個名字,眼兒便垂下去。
“阿宴,做什麼呢?”
成璧拉了他一下,沉宴這才輕啊一聲猛然驚醒。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手上無意識地繞圈滑動,竟研了滿滿一池濃墨。
他手一停,墨錠落入硯中,濺得指尖、袖口一片污黑。成璧覺得十分有趣,便以手支頤瞧著他,戲謔道:“阿宴研了這麼多墨,是要給朕喝下么?”
“臣侍不敢!是臣侍走神了,陛下充實後宮乃社稷之福……”
沉宴的聲音卑微而又失落,後半句幾乎低不可聞。成璧投濕了帕子,親自為他拭去墨痕,才道:“阿宴又吃醋了?”
他抿唇不語,眼裡儘是黯淡。
“朕知你心思重,又愛多想,才讓你在一旁瞧著朕選人。都是些庸脂俗粉,何必放在心上呢?”
成璧伸出食指,輕勾住自家貴卿的衣襟,俯身依進他懷裡耳語:“單論心意,誰能比得上朕的貴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