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女帝NP) - 二三、叛徒 (1/2)

秦徵羽滿面不可置信,獃獃跪坐在那裡,雙眸放空了許久才敢往她身上落去,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成璧半邊臉窩在榻上,另半邊則輝映著殿外天光,俯視他時神情晦明不定。
晾了他半晌,她才終於扯開點笑意,隨意伸出玉臂扒拉了他一下,“徵羽信了?”
秦徵羽已垂下臉,目內神光盡數黯淡下去,不言不語的。
“怎麼,委屈了?”成璧又撫了下他的面頰,“這話兒便是朕要你傳到你主子那去的。編瞎話也得有些水準,若是連你都不信,又如何能指望你那主子相信呢?”
她說話時神色輕慢而又隨意,秦徵羽卻已不敢同她對視,思緒轉得極慢,彷彿刻意壓制著自己,不願去深究她先前話語的真偽。
她怎樣說,他便怎樣做,這是身為暗衛的命,無需自尋煩惱,不是么?
成璧見他乖覺,臉上還沒什麼,心中卻湧出些說不明的情緒。
這原是個不會掙扎的木頭人,入宮半年以來,雖不似沉宴那般著眼於明處,卻也是事事盡依著她的。即便她有時因朝堂之事氣悶難舒,在床笫之事上下手沒個輕重,他也不聲不響地忍耐著,到了兒還得顧著她的顏面叩首跪拜,自領一個不敬之罪。
這樣一個靜謐而溫順的男子,成璧原是喜歡的,更遑論他模樣又俊,單論五官的精緻程度,即便對上容珩也不落下風。
然他卻從一開始便是抱著那麼一個陰險目的而來,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仿著她所鍾愛的模樣調弄出師,再看去時不免做作太過,平白令人倒了胃口。
此刻的成璧不禁懷想起當日御花園中那個一身夜行衣、冷厲如霜的秦徵羽。他本該是一柄好劍,卻被重重綾羅包裹得密不透風,獨留出一雙眼兒,時不時地漏出點天真和情愫,有意無意地引她垂憐。
他本不該這般委屈。
錐處囊中,其末自現。他這麼柄絕世神兵,又豈是宮闈綾帳所能困住的?
成璧喜愛觀賞他那一份與眾不同的凜凜風情,卻也恨他助紂為虐,故而十分吝嗇予他真心,只在他身上用盡天下風流招數,獨自居於上位,冷淡地瞧他在她的擺布下反覆煎熬。
如今更是如此。
她著意要藉助那個人的手,用最殘忍的方式懲罰於他。
“徵羽……”
女帝輕喚著他,俯身壓上他的唇。
“疼的時候,要記得想朕。”
許久以後,成璧從他懷裡退出,先是面向他笑了笑,隨即立時冷下臉來,揮手將桌上擺設通通拂落於地,刻意提高了聲線叫道:“秦君儀,你可是糊塗了,區區螢火也敢與皓月爭輝?朕不過是拿你解悶兒,你也配與容珩相提並論!”
侍者們聞聽內室動靜不對,一個個忙湧上前來,但見女帝聲色俱厲,卻又不敢臨近,只遠遠地在外間跪了一地。
“我不是他。”
秦徵羽將臉龐藏進暗影之中,低聲喃喃。
女帝本以為他還得費些功夫消化,沒想到他竟還有閑心回嘴。雖未聽得真切,但也著實怕他說多了露出馬腳,便眉頭一皺搶著道:“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呢!沒規矩的賤侍,好好給朕閉門思過!”
“我不是他……”
他囁嚅著,呢喃著,嘴唇一張一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雙眼無神地看著她的身影如風般行出殿門。
成璧背對著他,龍袍大袖一甩,待瞧見那老僕李修寧時,便端出一副壓抑著嫌棄的模樣,冷哼道:“秦君儀傷勢未愈,心神迷亂,好好看著你家主子,別來礙朕的眼!”
言罷抬腳而去,不曾有半分留戀。
秦徵羽在當地靜靜地跪了一會,也不知是傷重或是心寒,身子漸漸蜷縮起來,直至倒在地上。
老僕進來時,正見他匍匐在那兒一動不動,懷裡攏著一握日影,眼睫之上似有晶瑩閃爍,流光曲折。
“秦君儀,主子那兒有話傳來。”
秦徵羽手指一動,隨即大掌緊攥成拳,又聽得他道:“主子想見您一面。當然了,主子那兒也有言在先,秦君儀自是可以尋求女帝庇護。小小暗衛,三姓棄奴耳,主子還沒淪落到跟喪家之犬過不去的地步。”
見他不動,老僕嘆了口氣,“既派了您來,想必在府里時您也是拔尖兒的,怎麼就看不透?這碧霞宮的幾代主子,哪一個不是沾染情愛才害了性命……”
“我如何見他?”
因秦徵羽一貫是個悶嘴兒的倔貨,老僕早已打定主意要為主子多費些口舌,豈料還沒兩句,他便一口答應下來,李公公不免微訝,噎了下才道:“君儀想明白了,如此甚好。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經這一遭,主子必不會再用你了。”
“做已做了,還談什麼當初。”他語聲漠漠,“如何見他?”
夜半子時。
秦徵羽一襲夜行衣登樓踏月,尋著李修寧的指點行至掖庭。角門處,已有個皴面猴腮的嬤嬤打著燈籠候在那兒,幽幽沖他點了點頭。
隨著機關的開啟,秦徵羽面無表情,心跳卻止不住地加快。臨樓王為人狡兔三窟,入宮以來並未予他什麼明確的旨令,旁的機密也一概藏得甚緊。他從未想過,皇宮大內竟有一條暗道大喇喇地直通宮外。
待入得暗道,便見其內四通八達,蜿蜒百轉,每二十步便有一夜明珠嵌於牆中,映得此路瑩彩斑斕宛如白日。
秦徵羽瞳孔一陣陣地緊縮,手心亦滲出汗液。
此等工事耗費極巨,單那牆上夜明珠便不知凡幾,足夠闔宮上下幾千人嚼用數年,更不用說這密道本身,沒有個十年八年,如何能成?他一路行來,已然發覺許多分岔正是往內廷深處延伸而去,難以想象女帝竟是在這樣一座早被蟻蟲蝕爛了根的宮城中勉力支撐。
若他從未有過此夜之行,日後反賊驟然發動,豈不是將她拿捏在翻覆之間?
若碧霞宮之下也有暗道……
他已然不敢再想。自己究竟是在為怎樣一個主子鞍前馬後,從前懵懂時的種種異象皆盡湧上心頭:臨樓王狼子野心,草蛇灰線,馬跡蛛絲,隱於不言,細入無間。然這密道又豈是他一人所為?
碎石土方暫且不論,單說挖掘時直及宮中地面的聲響,便不是他一個異姓王所能掩蓋的。
再看此暗道雖不算污濁,卻也能瞧出塵垢滿積,每當拔足踏過時必激起灰埃陣陣,顯然絕非近日落成。
秦徵羽思緒百轉,行至出口時才剛搭上點老王爺趙誕的影子,心下登時一涼。而待他真正躍出暗道,反倒揮散了先前的想法。
因他眼下所處之地,絕非臨樓王府原址,而是一牆之隔,前朝鄴國公容嶠三世孫,大胤朝先太傅兼中書令容竟的書房!
書房內正有一人,握了卷書冊靠在那兒閑閑候著。一隻黑貓在書案上安然睡卧,聞聽機關處似有動靜,小耳朵輕輕一抖,旋即起身邁步,往那觀書之人身前探了探爪子。
“去。”
那人隨手一揮,黑貓輕靈縱躍而下,小碎步踱至屋門處,待回身露了個鄙夷的神情,這才身形一晃,消失在黑暗之中。
趙元韞輕笑,見暗道出口有一人翻身而出,才轉眸覷他一眼:“來了?”
秦徵羽不及答話,已被身後暗衛一鞭抽在背上,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趙元韞放下書冊,緩緩行至他近前,濃眉斜挑:“她不要你了,是不是?”
“屬下……”
他作答時下意識地抬首,那暗衛疑心他對臨樓王不利,便又是重重一鞭抽上來,隨即在他背脊上狠狠補了一腳,將他踩得跌入塵埃。
“你入宮許久,正事全無進展,倒是養成個錦衣玉食的主子做派,連本分和規矩也盡忘了。”
臨樓王語聲淡漠,其內涵的不悅卻是顯而易見的。暗衛舉起鐵鞭正欲再打,卻被他止住:“罷了,畢竟是宮中君侍,傷在明處也不體面。本就是旁人看不上的貨色,再留下些傷疤還有何指望?”
他笑得輕蔑,直將秦徵羽視作足邊塵泥,居高臨下地晾了他許久,這才道:“真是個情種。如今被退貨了,才捨得回來見本王。”
秦徵羽指節掙得發白,緊咬下唇一言不發。
“怎的,不服氣?”
“屬下……”他將下唇咬得鮮血溢出,勉強俯身下拜,垂著眼道:“屬下背叛主子,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
“責罰?罰你什麼呢,你已是皇帝的心上人,本王可動不得你。”
秦徵羽面露凄愴之色,自嘲似地低聲道:“……心上人?屬下入宮伴於君側,竟從未能留住陛下一夜……”
“什麼?”
趙元韞雙眸一凝,訝然道:“她竟未與你……”
秦徵羽難堪地點頭,道了聲是。
“這倒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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