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女帝NP) - 二二、琴心 (2/2)

“徵羽原先叫什麼名字?”
“臣侍沒有名字。做暗衛時,僅以代號相稱,臣侍的代號……是十四。”
趙成璧聽得一訝,摟住他一邊的臂膀,貼著他道:“那人也真憊懶得可以。朕的徵羽都為他出生入死了,怎麼也不給個好聽的名字?”
“陛下是覺得秦徵羽……不好聽么?”他眼眸輕閃,聲音微有些怯怯的。
成璧輕哼道:“這算什麼名兒呀,取琴師的琴作姓,又在五音里隨手撿了兩個字作名,哪有這樣懶的主子?”
秦徵羽眼睫微垂,輕輕道:“陛下可以給臣侍賜名。”
女帝倒真苦思冥想了一陣,才道:“一時半會,竟想不著什麼合適的,且先用著徵羽罷。”
“好。”
“你的臉色不大好。”成璧用自己的側臉輕輕貼了下他的面頰,“有些燙。早些時候朕用簪子扎了你一下,親蠶時又被那人射中,好懸兩次都傷在一處,朕想一想心裡便痛。來前見你一個人塗藥朕便疑惑,宮人都死了不成?竟要你勞心費神。徵羽如今是朕的人,可不許逞強。”
“陛下言重了。其實臣侍這樣的出身,受傷時早習慣了獨自處理。”秦徵羽面容平靜,溫和地看著她,“臣侍謝陛下關懷,只是……宮人許還比不得臣侍自己。”
“徵羽話裡有話呀。”成璧一歪頭,轉了轉眼珠子笑道:“這是在說那老僕李修寧?”
秦徵羽目露隱晦,輕點了下頭,“他是主子的人。”
“你這位主子倒也奇了,簡直通天徹地無所不能,連朕後宮之中亦能隨手灑出一片暗樁,這得是打從娘胎里生出來便開始算計旁人了吧?”
回想往事,成璧不免有些氣惱,推了下秦徵羽道:“徵羽今兒非得同朕說說這李修寧是怎麼回事。”
秦徵羽想了想,“其實……臣侍也不甚明晰。他與主子一貫是單線聯繫,對臣侍防備得緊,機要之事臣侍是無從知曉的。”
“還有什麼瞞著朕的,一併都交代了吧。”女帝仰著小臉兒氣哼哼的,作勢要撲身上來揪他的耳朵,“壞傢伙,再不許騙朕了。”
“還有……那日,容太傅的信,是臣侍偷的。”他的聲音小下去,囁嚅著道。
成璧勾唇一笑,“徵羽也玩起爭風吃醋的把戲了。還有呢?”
“還有,還有……”
秦徵羽忽地渾身一僵,眼神開始迴避著她,左右逡巡了一陣,這才低聲道:“陛下可知曉一味情毒,名為鴆骨香?”
“嗯,太醫已同朕說了。”
成璧神情已淡下來,瞳中幽光湛湛。秦徵羽益發不敢與她對視,心神顫動不已。沒有哪個帝王能容許枕邊之人陰謀陷害。毒丸一事,雖非他本意,卻著實害苦了她。
“臣侍該死。”
他起身跪在榻邊叩首,卻被成璧止住,“好好的說著話,怎麼就跪下來了?”
“此毒貽害子嗣,女子久用之下血如山崩,乃藉由臣侍之身傳與陛下。臣侍罪大惡極……”
成璧定定看著他道:“朕只問你一句。此毒可是你蓄意為之?”
秦徵羽連忙搖首:“不是!”
他身為暗衛,遵從指令乃是職責所在,從未想過要去質疑主上的所作所為,且那一位也有言在先,未嘗真想要了女帝的性命,不過是派出個暖床的棋子,關鍵時好吹一吹枕頭風罷了。
世家大族,哪一戶府宅里沒幾個訓練有素的舞娘歌姬?送來送去的,不過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妥協與交易,人人心知肚明。
在他入樂坊司前,主上遣人給他送了這香丸,言稱藥效與古時息肌丸一類近似,服之肌膚光潤,骨肉生香。他雖厭惡這些爭寵的伎倆,卻也知曉自己為人無趣,僅憑所謂的背影相似,恐怕無緣侍奉君王。
那時僅是顆隨波逐流的心,過後卻漸漸變了。在與女帝的相處之中,他看到她對另一位男子至死不渝的愛,也看到她倔強外殼中包裹的那份脆弱,觸手時竟痛徹心扉。
暗子本應無情,他卻在這深宮之中迷失了自己,逐漸生出許多不應有的妄念和貪慾,想為她鳴琴取樂,想讓她不再越過自己看向另一個人,亦想與她……歲歲年年,暮暮朝朝。
然她與他之間橫亘著的,又豈止是一個容珩?欺騙與背叛,是帝王大忌,更遑論他本就是這樣一個從一開始便心懷叵測,費勁了心思揣摩她喜好來接近於她的陰險之人。
他的情意總像是蒙了層陰霾,不配言說,也無力辯駁。
儘管如此,他還是要剖出心來,讓她看一看。
“臣侍是在那日飲下寒潭凝碧后才發覺……”
“噓。”成璧伸指點住他的唇,神情溫軟,“徵羽的解釋,朕無需聽。朕只知道,你是不會再騙朕的,對么?”
“是,臣侍絕不會再欺瞞傷害陛下!”
成璧見他少有的堅定,眼神也執著,彷彿不得她認可便不罷休般。這竟是個天真的直腸子,如今還有哪一點兒像容珩?從前種種,倒果真是她看走了眼呢。
“不欺瞞,不傷害,甚好……那徵羽可會偏幫著朕呢?”她笑了笑,含著些蠱惑的意蘊,自榻上向他伸出玉手。
秦徵羽握住她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
“徵羽,你好乖啊。”成璧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額頭,又輕附在他耳畔,低聲道:“朕手頭正有一樁官司,倒是非徵羽不可的呢。”
“陛下……?”
“朕與你那主子還未撕破臉面,如今朝中風起雲湧,更是得抹勻了漿子同他粉飾太平。然那一位的性情你也是曉得的,狼子野心、老奸巨猾都不足以形容,朕日夜憂懼,唯恐哪一處有所疏漏,被他鑽了空子害朕的性命。”
“臣侍如何能幫到陛下?”
成璧掩唇一笑,“其實這事兒,旁人來辦自然千難萬難,唯獨對徵羽來說是得心應手呢。朕打算讓徵羽仍做皇叔的暗衛,假作出被朕傷了心的模樣回歸舊主,為朕探聽情報,偶爾的也傳些話兒過去——都是些朕想讓他聽的瞎話。徵羽覺得如何啊?”
秦徵羽怔愣地望著她,過後不久便無措起來,眼眸垂下復又抬起,“陛下不要臣侍了?”
“怎會,朕不是要與徵羽重新開始么?不過眼下著實為難,朕也不好為你一人耽誤國事不是?”
女帝笑得疏離,手上卻將他拉得緊緊的,“李修寧一介閹人,糊弄起來倒是簡單。可你那主子卻不是個省油的燈,要取信於他,苦情計只怕不夠,還得要使一使苦肉計呢。朕也覺苦了徵羽,你好好想想,不願做便罷……”
秦徵羽忙道:“臣侍願意。”
“答應的這樣快,看來是想好了?”
“可……”他眉頭一蹙,猶豫道:“臣侍因何為陛下傷心呢?”
他二人分明好好的,才剛同歷生死,話兒也說開了。他雖不知成璧心裡究竟看重他幾分,卻因她之言,抱住了個虛無縹緲的幻想,覺得即便以君侍身份伺候在她身側,也算是可以白頭偕老的。
趙成璧伏在他肩頭哈哈大笑。
“秦徵羽,你好天真。”她輕叼住他後頸的皮肉,“那朕便告訴你,為何傷心。從始至終,朕不過是戲弄你而已。”
他還未反應過來,她已續道:“那日親蠶禮中,朕只拿你當做吸引臨樓王的靶子而已。所謂暗衛,便是身家性命全捏在旁人手裡的一樣工具。為防爾等暗自脫逃,做主子的總會有些追擊的法門。趙元韞為人自負,知你背叛,必當親手誅之而後快,這是其一。其二么……你當真以為朕中了毒?秦徵羽,你我從未合歡,朕只不過是把你當做容珩的替身,且早知你心有不軌,又如何會讓你與朕抵足而眠?”
她在朦朧迷霧中尋著一點微光,是他的眼瞳,於是輕貼上去,緩緩道:“鴆骨香,男子服之並無大礙,需引陰陽調和方能傳於女子。旁人不知你我景況,你自己也不知么?”
趙成璧悄聲說了一句什麼,而後點著他的心口,一字一句緩緩道:“你是自欺欺人,還是私心戀慕著朕,都無所謂。今日這一番安排,才是朕給你的最後機會,秦徵羽,莫要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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