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院左都御史之女劉氏,聰明伶俐,人也嬌俏,卻是本王那好父親專尋來膈應本王的,見天兒的往老頭子那兒遞小話,本王給了高枝,她挑剔著不肯棲息,只好趁著冬日積冰路滑,叫本王親手了結了她。”
“這第三位高氏么,將門虎女,心胸豪烈,卻也最是不識好歹,竟想著要趁出府上香將本王籌謀告知母族。事急從權,本王只得命手下暗衛捆住她扔在山中,一不小心……引了野狼來,可憐高氏就這麼被撕咬致死。”
成璧手腳不敢稍動,只從嗓子中艱難地擠出一點聲音:“趙元韞,你這個瘋子,毒蛇……”
“爾玉說的對。”趙元韞緊緊摟著她,輕笑道:“本王是心腸歹毒,爾玉又怎麼不是暗藏機心呢?小小的姑娘,早就也想坐上那個位子了吧。”
他輕咬著她頸側動脈,鼻息拂過處的肌膚血流涌動,如擊鼓落珠。在某一瞬間,成璧幾乎以為這條惡狼已然在啃噬著她的血肉與魂靈。耳畔咯吱咯吱的,是她的牙關在隱隱顫抖。
可嘆到而今她才明白,她究竟是在與怎樣一位邪魔乞哀告憐。所謂交易往來,不過是他隨手拋出的餌,她卻直以為是上蒼憐憫,派出個濟世的菩薩救她於水火,一口便將那魚鉤吞入腹中,拼了個腸穿肚爛。
“爾玉比三位姐姐都要聰慧,果然是也想做本王的王妃了。不知爾玉能否猜到,本王會如何對待你呢?”
趙元韞在身後書架上輕點兩下,立時便有一方暗格彈出只酒壺。他取了酒壺,拉起成璧坐在案前,緩緩斟滿一杯,又似忽然想起什麼,從案上取了些糖漬的蜜棗往裡放去,待調好滋味,這才遞到成璧手中。
趙元韞並不貪嘴,也就是成璧來了府上后才總叫各處預備著。這是平日里常吃的金絲棗,糖漿如琥珀晶瑩,往日情濃之時曾在他二人唇間輾轉,到如今仍甜美如舊,在酒液之中浮浮沉沉。
他抬手輕輕舐去指尖蜜液。
“乖爾玉,你會喝了它的,對么?”
趙元韞似有些留戀,惆悵著眉目不願瞧她,眸色比蜜酒更加稠厚醇美。
待牽著她的手腕嘆惋多時,這才滿含著愛憐輕輕道:“本王記著你愛甜,又多放了些蜜糖,爾玉別怕,不會很疼的。”
成璧唇邊一涼,是他已握住那酒杯湊了上來。
那人的指尖似正在微微顫抖,不知可是她的錯覺。
“皇叔等等!”
成璧垂下眼眸,在生死關頭爆發出一陣靈光,忽地凄切道:“爾玉已服侍皇叔許久,卻還未與皇叔結髮成禮,此為畢生之憾。如今皇叔要殺爾玉,爾玉自知罪過,不會求饒,只求皇叔滿足爾玉這個心愿,真做一回爾玉的夫君吧!”
趙元韞大掌微松,輕道了聲好。他將成璧擁入懷中,理順了她的烏髮,又輕吻上她的發頂。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成璧伏在他膝上,顫聲泣道:“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皇叔愛重,終是爾玉辜負了……”
玉骨梳,一梳梳盡萬種情絲。昔為飛流瀑,今為千千結。
趙元韞看著成璧各取了二人烏髮一段,纏在一處挽了個結,輕嘆道:“美人計不是每次都管用。你這條小命,去留與否,只在本王一念之間。”
趙成璧見他放下酒杯,心知情已曉之,他的態度已軟了大半,接下來便該動之以理了。她緊咬朱唇定了定神,隨即面向趙元韞深深一拜。
“皇叔乃伏龍隱賢,有改天換日之大威德,爾玉心嚮往之,願為走卒,予皇叔鞍前馬後,奔走效勞!”
“哦?”趙元韞來了些興趣,輕笑道:“說說看,你能為本王做些什麼。”
“皇叔乃宗室親眷,有心代勞國事也屬尋常,這天下本就是有德有能者居之,竊國者侯,自古如是。然,前朝言官筆桿鋒銳,若皇叔執意舉事,雖必定能得功成業就,卻難免要落了天下人的口實……將來史書工筆如何攻訐,爾玉實在憂心!”
“嗯,說的有理。”
“故而……”成璧壓著脖頸不敢稍抬,勉力止住顫抖沉聲道:“爾玉願為皇叔解憂,以傀儡之身衝鋒陷陣。當今聖上無男嗣承祠,且唯我一女尚未婚配,若我能得復尊位,再有皇叔輔弼除盡宗親,必定繼立為帝。待爾玉登基,則將奉皇叔為攝政王夫,爾後當以天下為謝,拱手讓江山,側殿為妃!爾玉不獨愛犬馬之軀,為皇叔姑且言之,萬望我之夫主審慎思量!”
她跪了許久,久到手心的汗液幹了又濕,才聽趙元韞道:“爾玉賢惠,夫主當慎思之。”
臨樓王傾盡毒酒,親自上前扶起成璧,重又將她摟入懷中。
他語聲中總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或許是因得此賢妾一解煩憂,又或許成璧之言其實早在他預料之中。
再或許,在他心中,單那一聲夫主,便比旁的一切算計更令他滿意。
“能與本王周旋許久的爾玉,果也不是純良之輩。方才爾玉罵本王是毒蛇,但婦人之心,恐怕也不亞於此呢。”
“爾玉與皇叔本是同類。天作之合,自當惜之愛之。”
成璧蒼白的臉頰終於染上酡紅,隱下額間冷汗,嬌笑著依進他的懷抱。
深夜。
趙誕老眼微睜,喉嚨滾動兩下,嘶啞道:“水來……”
有人緩緩執杯走近,扶起他上半截身子,使他得以斜靠在引枕上,“父親請用茶。”
趙誕兩眼一凝,眸中猛然爆發出鷹隼似的冷光,哼笑一聲,“思韞來了。”
“是,兒子來伺候父親。”
“你是打算伺候一晚,還是打算趁今夜月色甚好,將為父直接伺候進地府呢?”
趙元韞手上不動,待服侍趙誕飲下半杯清茶后,才淡笑道:“自是後者。”
趙誕瞭然地點了點頭,“我說也是,差不多到時候了。那小丫頭還算有點城府,是怎麼糊弄得你歇了心思?從前那高氏眼瞧著果敢勇毅,到了還不如這金絲雀能擔住事,為父偶爾也看錯一回。哈哈……”
他笑得直咳嗽,末了才舔舔唇,低嘆道:“老了,老了,到底不如吾兒心明眼亮。”
“高氏是父親為兒子選的人,趙成璧卻是兒子為自己選的人,兩者自是不同的。”趙元韞坐在他榻前,神情溫和,像極了畫卷中的百善孝子。
“上回是《南嶽遺策》,這回又弄了本《北翟遺策》,對高氏用過一次的招數反覆再用,可就不伶俐了。”
趙誕閉著眼睛嘿嘿直笑,“你若有心去找,還有東西兩本呢。為父知你狡兔三窟,原是不在那處用心,書里也不過是些舊聞軼事,與現今景況早不相干,傷不得你半根毫毛。”
“父親既然知曉,又為何要來打亂我布置的節奏呢?兒子生來最不喜養寵時有人橫插一腳,即便那個人是父親你,也不例外。”
“混賬東西,哪裡學得這些歪門邪道?咱們家的祖宗門楣都被你這臭小子敗光了!”趙誕抓緊了茶杯用力往他身上一砸,神情卻反倒有些異樣的興奮,“趙成璧……嗯,也算是條出路,看來吾兒是想好了。”
趙元韞微微彎唇,“這便不勞父親費心了。”
“養兒二十餘年,操心慣了,收不住的。但為父也得點你兩句,那丫頭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心氣兒高著呢。你走這條路,未免蜿蜒曲折,受人制約,端看那趙成璧日後如何做了。熬鷹者皆自負,你也要小心哪日被雛鷹啄了眼睛!”
趙元韞隨意點了點頭,行至多寶閣前,取了當間一張長弓。那弓乃牛角所鑄,弓身寒光清寂,沉澱著數十年來無數仇敵的鮮血與幽恨。
他輕撫弓弦,淡淡道:“這張弓,乃祖父隨昭明帝開創基業時所用,而後傳給了父親。兒子從小心念著它,您卻敝帚自珍,連摸一摸也不讓。”
“心急什麼,為父與你祖父多年經營,滿府的珍寶、人才,到了還不都是你的。”
“若不心急,也可能會變成別人的。兒子籌謀多年,才能在今日捧起此弓。站在父親榻前,本應道一聲謝的。”
趙誕啞然失笑,眼中微微一暗,“那思摩、思協……”
“您放心,父親上路,做兒子的怎能不去相送?他二人已然先您一步,守在奈何橋頭了。”
“好小子,真不愧是我阿史那一族純血狼兒!”趙誕放聲大笑,拍著床榻嘶聲道:“思韞,你那兩個兄弟小打小鬧的皆不成氣候,唯有你最像我!心狠手辣,不留餘地,頗有你祖父遺風!這條險路,只要不是被那小狐狸精勾了魂,你定當暢行無阻!”
“回頭看時是不成氣候,可人在局中,誰為磨刀之石,恐怕父親也不盡能未卜先知。”
趙誕點了點頭,終於釋然地垂下眼皮,微露疲憊道:“讓他二人為你墊腳,也算物盡其用。為父無甚要交代的了,吾兒快些罷!”
成璧守在階下,聽那老王爺咿咿呀呀唱了段胡調,卻不倫不類地填了段漢家詞,依稀是:“回首當年,人世更改,暗銷魂,繁華難再。縱有廣廈三千,終究落得個、凄涼萬載!”
一聲弓鳴,胡腔不再。
不多時,趙元韞手執長弓落拓行出,弦上浸滿殷紅。有鮮血順著他垂下的手掌一滴滴滾落於地,成璧遞上絹布,而後輕輕用面頰貼住他掌心傷痕。
【作者廢話區】:大意失親爹……哦是故意的啊,那沒事了
對待老趙千萬不能有一點點的僥倖心理,他是真反派,一個很壞很壞的進獄系美男子。創作他的目的不是讓女主去拯救他暗無天日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