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綢包一尺來長,白綢上寫著幾行細字:“汝既磕首千遍,自當供我驅策,終身無悔。
此卷為我逍遙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時,務須用心修習一次,若稍有懈惰,余將蹙眉痛心矣。
勉之勉之,學成下山,為余殺盡逍遙派弟子,有一遺漏,余於天上地下耿耿長恨也。
”段譽本來是躺著休息,聽到我讀出上面的字,不由叫道“什麼?”我便手持綢包坐到他的身邊,與他一同觀看。
綢包裡面是個捲成一卷的帛卷,展將開來,第一行寫著“北冥神功”。
字跡娟秀而有力,便與綢包外所書的筆致相同。
其後寫道:“莊子‘逍遙遊’有云:”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也。
‘又云:“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
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是故本派武功,以積蓄內力為第一要義。
內力既厚,天下武功無不為我所用,猶之北冥,大舟小舟無不載,大魚小魚無不容。
是故內力為本,招數為末。
以下諸圖,務須用心修習。
”段譽贊道:“神仙姊姊這段話說得再也明白不過了。
”左手慢慢展開帛卷,突然間“啊”的一聲,霎時間面紅耳赤,全身發燒,我則不過是微笑而已。
但見帛卷上赫然出現一個橫卧的裸女畫像,全身一絲不掛,面貌竟與那玉像一般無異。
畫中裸女嫣然微笑,眉梢眼角,唇邊頰上,儘是妖媚,比之那玉像的莊嚴寶相,容貌雖似,神情卻是大異。
其間有一條綠色細線起自左肩,橫至頸下,斜行而至右乳,接著通至腋下,延至右臂,經手腕至右手大么指而止。
另一條綠線卻是至頸口向下延伸,經肚腹不住向下,至離肚臍數分處而止。
而線旁以細字注滿了“雲門”、“中府”、“天府”、“俠白”、“尺澤”、“孔最”、“列缺”、“經渠”、“大淵”、“魚際”等穴道名稱,至么指的“少商”而止。
當下將帛卷又展開少些,見下面的字是:“北冥神功系引世人之內力而為我有。
北冥大水,非由自生。
語云:百川匯海,大海之水以容百川而得。
汪洋巨浸,端在積聚。
此‘手太陰肺經’為北冥神功之第一課。
”下面寫的是這門功夫的詳細練法。
最後寫道:“世人練功,皆自雲門而至少商,我逍遙派則反其道而行之,自少商而至雲門,么指與人相接,彼之內力即入我身,貯於雲門等諸穴。
然敵之內力若勝於我,則海水倒灌而入江河,兇險莫甚,慎之,慎之。
本派旁支,未窺要道,惟能消敵內力,不能引而為我用,猶日取千金而復棄之於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
”再展帛卷,長卷上源源皆是裸女畫像,或立或卧,或現前胸,或見後背,人像的面容都是一般,但或喜或愁,或含情凝眸,或輕嗔薄怒,神情各異。
一共有三十六幅圖像,每幅像上均有顏色細線,註明穴道部位及練功法訣。
帛卷盡處題著“凌波微步”四字,其後繪的是無數足印,註明“婦妹”、“無妄”等等字樣,儘是易經中的方位。
我和段譽前幾日還正全心全意的鑽研易經,一見到這些名稱,登時精神大振。
只見足印密密麻麻,不知有幾千百個,自一個足印至另一個足印均有綠線貫串,線上繪有箭頭,料是一套繁複的步法。
最後寫著一行字道:“猝遇強敵,以此保身,更積內力,再取敵命。
”看完之後段譽卷好帛卷,對之作了兩個揖,珍而重之的揣入懷中,轉身對那玉像道:“神仙姊姊,你吩咐我朝午晚三次練功,段譽不敢有違。
今後我對人加倍客氣,別人不會來打我,我自然也不會去吸他的內力。
你這套‘凌波微步’我更要用心練熟,眼見不對,立刻溜之大吉,就吸不到他的內力了。
”我嘿嘿笑道:“你倒乖巧,將她讓你‘殺盡我逍遙派弟子’這段也跳過去了?”段譽苦著臉說:“兄弟你明知道我最討厭殺戮,還取笑於我?”我板著臉,指著玉像說:“你剛才還對著神仙姐姐發下重誓,這麼快就忘記了?”段譽不敢看我,低頭說:“那,那我……”我忍不住笑道:“那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這樣吧,我可以替你完成消滅逍遙派弟子的事,但相對的,你也要儘力學好武功,到時助我一臂之力。
放心,不用你殺生的。
”段譽正是騎虎難下,只好嘆了口氣,答應了下來。
同時我也要他將那綢包給我,我在離開這裡之後再抄一份給他留念,段譽也無法拒絕。
完成了這件最重要的事,我心情大好,見左側有個月洞門,便緩步走了進去,裡面又是一間石室,室中並無衾枕衣服,只壁上懸了一張七弦琴,弦線俱已斷絕。
又見床左有張石几,几上刻了十九道棋盤,棋局上布著二百餘枚棋子,然黑白對峙,這一局並未下畢。
琴猶在,局未終,而佳人已邈。
段譽悄立室中,忍不住悲從中來,頰上流下兩行清淚。
我則走近去細看棋局,卻不由得越看越心驚,連忙將段譽叫過來一起看。
但見這局棋變化繁複無比,倒似是弈人所稱的“珍瓏”,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
段譽於弈理曾鑽研數年,當日沉迷於此道之時,整日價就與賬房中的霍先生對弈。
他天資聰穎,只短短一年時光,便自受讓四子而轉為倒讓霍先生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國的高手。
我更不用說,圍棋只不過是我所精通的棋類之中的一種而已,段數自問與特級相差不遠吧,但眼前這局棋後果如何,卻實在推想不出,似乎黑棋已然勝定,但白棋未始沒有反敗為勝之機。
我看了良久,棋局越來越朦朧,只見几上有兩座燭台,兀自插著半截殘燭,燭台的托盤上放著火刀火石和紙媒,於是打著了火,點燭再看,只看得頭暈腦脹,心口煩惡。
自知若是再看棋局,又不知何時方能移開眼光,當即拉著段譽,轉過身子,反手拿起燭台,決不讓目光再與棋局相觸。
就在這時,我忽然想起了擂鼓山虛竹大破珍瓏的劇情,便將燭台交給段譽,拿出紙筆抄下這一珍貴棋局,方才大踏步走出石室,待欲另尋出路。
只見室旁一條石級斜向上引,初時進來時只因大家第一眼便見到玉像,於這石級全未在意。
段譽跨步而上,一步三猶豫,幾次三番的想回頭去再瞧瞧那位玉美人,終於咬緊牙關,下了好大決心,這才剋制住,與我一同走了出去。
可就在我們上了百多級石階,來到一個稍微大的轉角空地時,忽然有一個黑影向我撲了過來。
我手上沒有其他武器,便將燭台向它扔了過去,伸手拔出了寶刀防備,同時叫段譽退後,讓我來應付。
新金庸群俠傳12作者:kenmei燭台打不中那個黑影,但掉在地上仍然發出光來。
在微弱的火光照射下,只見剛才撲過來的竟然只是一隻小小蛤蟆,長不逾兩寸,全身殷紅勝血,眼睛卻閃閃發出金光。
它嘴一張,頸下薄皮震動,便是江昂一聲牛鳴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發出偌大鳴叫,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