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將發現的東西告訴了走過來的段譽,我倆便躺在岩邊睡至天色大明,才站起身來察看那大岩石周遭的情景,俯身將大小岩石之間的蔓草葛藤盡數拉去,撥凈了泥沙,然後伸手再推,果然那岩石緩緩轉動,便如一扇大門相似,只轉到一半,便見岩石后露出一個三尺來高的洞穴。
大喜之下,我們也沒去多想洞中有無危險,便先後彎腰走進洞去,走得十餘步,洞中已無絲毫光亮。
走在前面的我這時左手拿出千里明,右手伸出探索前方,每一步跨出都先行試過虛實,但覺腳下平整,便似走在石板路上一般,心想洞中道路必是經過人工修整,欣喜之意更盛,只是道路不住向下傾斜,顯是越走越低。
突然之間,右手碰到一件涼冰冰的圓物,一觸之下,那圓物當的一下,發出響聲,聲音清亮,用光一照,原來是個門環,上下一照,原來前面是一扇鐵門。
我心中想道:“這裡面有人才怪呢,看來寶物就在裡面了。
”於是伸手推門,那門甚是沉重,但裡面並未閂上,手勁使將上去,那門便緩緩的開了。
後面的段譽卻窮酸氣未脫,朗聲說道:“在下段譽與友人伊平,不招自來,擅闖貴府,還望主人恕罪。
”停了一會,不聽得門內有何聲息,我也感到裡面的污濁空氣應該散了不少,方才舉步跨了進去。
只覺洞內霉氣刺鼻,似乎洞內已久無人居。
這裡地方已經變得開闊,我正在看周圍情況,段譽卻好奇心起,也不等我便繼續向前摸索過去,突然間砰的一聲,應該是他的腦袋撞上了什麼東西,接著傳來一聲響,眼前陡然光亮,應該是他又推開了一扇門吧。
借著光亮,只見我們所處之地是座圓形石室,光亮從左邊透來,但朦朦朧朧地不似天光。
室中放著一隻石桌,桌前有凳,桌上豎著一銅鏡,鏡旁放著些梳子釵釧之屬,看來竟是閨閣所居。
銅鏡上生滿銅綠,桌上也是塵土寸積,不知已有多少年無人來此。
那邊走向光亮之處查看的段譽忽然驚叫道:“糟糕,糟糕。
我們這可走到劍湖的湖底來啦!既是深入湖底,那裡還逃出去?”我連忙滅了千里明過去一看,原來那透光的窗其實是鑲在石壁的一塊大水晶,約有銅盆大小,水晶之外碧綠水流不住晃動,魚蝦水族來回遊動,果然是水底不假。
沒想到當我回頭看向室內時,無意中發現東首一面斜置的銅鏡反映光亮照向西南隅,石壁上好似有道縫,忙搶先幾步過去,使力推那石壁,果然是一道門,緩緩移開,露出一洞來。
向洞內望去,見有一道石級。
跟隨而來的段譽拍手大叫,手舞足蹈一番,這才在我身後順著石級走下。
石級向下十餘級后,面前隱隱約約的似有一門,我伸手推門,眼前陡然一亮,段譽卻失聲驚呼:“啊喲!”眼前一個宮裝美女,手持長劍,劍尖對準了我的胸膛,我不由心中一震,下意識地作出防禦姿態。
只是過了一陣,只見那女子始終一動不動,我定睛看去,見這女子雖是儀態萬方,卻似並非活人,再細看時才看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
這玉像與生人一般大小,身上一件淡黃色綢衫微微顫動;更奇的是一對眸子瑩然有光,神彩飛揚。
我心中暗道:“這就是所謂的‘神仙姐姐’的玉像了,果然是精彩絕倫,怪不得段譽被她如此痴迷。
如果是真人的話,想來連我也會忍不住吧。
”段譽口中只說:“對不住,對不住!我這般瞪眼瞧著姑娘,忒也無禮。
”明知無禮,眼光卻始終無法避開她這對眸子,也不知呆看了多少時候,才知這對眼珠乃是以黑寶石雕成,只覺越看越深,眼裡隱隱有光彩流轉。
這玉像所以似極了活人,主因當在眼光靈動之故。
玉像臉上白玉的紋理中隱隱透出暈紅之色,更與常人肌膚無異。
段譽側過身子看那玉像時,只見她眼光跟著轉將過來,便似活了一般。
他大吃一驚,側頭向右,玉像的眼光似乎也對著他移動。
不論他站在那一邊,玉像的眼光始終向著他,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難以捉摸,似喜似愛,似是情意深摯,又似黯然神傷。
他呆了半晌,深深一揖,玉像目中寶石神光變幻,竟似聽了他的話而深有所感。
此時段譽神馳目眩,竟如著魔中邪,眼光再也離不開玉像,我則四周打量,見東壁上寫著許多字,便用心看去,上面寫的乃是逍遙派、無崖子等的事,下面更寫了十二個小字“磕首千遍,供我驅策,遵行我命,百死無悔”,下款是“伊人絕筆”。
心中暗想:秋水伊人,這裡果然就是那李秋水之妹李伊人隱居的無量山洞,看來段譽那一千個頭多數是磕定了,但看我是否可以免他這麼一遭吧。
隨即回頭去看那玉像,這時發見玉像頭上的頭髮是真的人發,雲鬢如霧,鬆鬆挽著一髻,鬢邊插著一支玉釧,上面鑲著兩粒小指頭般大的明珠,瑩然生光。
又見壁上也是鑲滿了明珠鑽石,寶光交相輝映,西邊壁上鑲著六塊大水晶,水晶外綠水隱隱,映得石室中比第一間石室明亮了數倍。
而玉像前本就有兩個蒲團,似是供人跪拜之用,後面些的是個較大蒲團,玉像足前另有一較小蒲團,想是讓人磕頭用的。
就在此時,段譽已經跪了下去,準備磕頭了,我連忙拉著他:“大哥,你真的要磕一千個頭?”段譽看來已經被迷得神魂顛倒了,他指著石壁上的字,堅定地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
’莊子這幾句話,拿來形容這位神仙姊姊,真是再也貼切不過。
我就算為她赴湯蹈火,也百死無悔,磕那區區一千個頭算得了什麼?”我再勸他:“那你這神仙姐姐說過,‘磕首千遍,供我驅策,遵行我命,百死無悔。
’那你是否一定聽她的教誨,讓你做什麼也會去做?”段譽的態度依然不改:“磕首千遍,原是天經地義之事,若能供其驅策,更是求之不得,至於遵行神仙姐姐的命令,自然絕無絲毫猶豫!”我最後再勸一句:“那如果她讓你學武功,替她報仇呢?”段譽不由愣住,遲疑地說:“不……不會吧?……”苦思一番后他終於點頭說,“既然是神仙姐姐的命令,我也只有遵從。
”我生怕這書獃子翻悔,以免破壞我要讓他成為我一個有力臂膀的計劃,便讓他以神仙姐姐的名義在玉像前發誓,段譽無可奈何,只有照做。
等段譽發誓之後,他自己便“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數著磕頭,我則不再看他,轉頭看見東壁上刮磨平整,刻著數十行字,都是“莊子”中的句子,大都出自“逍遙遊”、“養生主”、“秋水”、“至樂”幾篇,筆法飄逸,似以極強腕力用利器刻成,每一筆都深入石壁幾近半寸。
文末題著一行字云:“逍遙子為秋水妹書。
洞中無日月,人間至樂也。
”待到段譽磕到八百餘下,小蒲團面上一層薄薄的蒲草已然破裂,露出下面有物。
他也不加理會,仍是畢恭畢敬的磕足一千個頭,待要站起,驀覺腰間酸軟,仰天一交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