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在平地野草上行走的樓房是使用人力拖拽的。
在這些安裝有巨大車輪的樓房之前,排列開一整片寬廣漫長的赤裸女人的陣列,八個並肩排列的赤裸女人組成了她們隊伍的立面。
這道沉重但是執著地朝向我們逼近過來的肉體牆壁可能有二土五尺寬,她們的深度一眼看不到盡頭。
那倒不是說她們真的有成千上萬的數量,超出了我們的視線之外,而是因為在大湖平原這樣完全沒有起伏的地形上,排成了隊列的人們會彼此遮擋,我們只能看到赤肉滾滾,胸乳搖擺,還有她們直視在我們臉上的,毫無感情的眼睛。
這一片起伏動蕩,由人體組合而成的生物群落像一層潮水一樣漫卷過草地,她們一直這樣如入無人之境般地挺進到距離我的身體只有五尺的地方,才井然有序地分裂開去,她們所保持的態度,幾乎是一種河流繞過礁石般的漠視和輕蔑。
但是我接著就意識到了那是她們訓練有素的表現。
當這個漫長的女人隊列分成兩股,從我的兩側擦身而過的時候,我可以非常清晰的觀察到她們每一個人。
從開始直到結束,她們所有人保持了第一個瞬間給予我們的震撼。
沒有一個人身著哪怕半點衣飾,她們每一個人都像出生那天一樣精赤條條,一絲不掛。
她們當然也沒有穿鞋,但是她們的腳踝上都系帶著鐵鏈。
這個人肉陣列的八人橫隊是由四人一組的兩支隊伍組成,她們也就是這樣才能夠分成左右,把我夾持在中間。
每一個四人小組的成員都是被一支碗口粗細的木柱連接在一起,那支粗木棍棒橫向擱置在她們四個人的背部,比雙肩的水平線略微低一些的地方,每一個女人都被結實的皮繩環繞過兩邊肩膀,並且通過腋下與她們身後的木柱捆紮在一起。
顯然那是一個人附身向前以後,最能發揮出牽引力量的兩個支點。
在那條木柱正中向後牽引出直徑驚人的巨大纜繩,這根纜繩經過每一個四人小組,在她們背負的橫樑上繞圈打結,充滿張力地通向遙遠的樓車。
我想如果有一隻鷹從天上飛過,它往下看到的這一整支隊伍會非常的像一條巨大的蜈蚣,每兩組分成左右的赤身女人就像是它的一對步足。
分成左右的兩個四人集團各自向後牽引出一條系纜,幾百個赤裸女人的畜力,經由木柱和繩索的挽具聚焦於樓車前緣一點。
在她們鬢髮紛亂,俯首含胸的身形之後,那座裝飾有卧佛,屋檐,風鈴,以及尖塔的華麗宮殿穿過湖濱雨季的瀰漫霧氣,正在像一場海市蜃樓一樣顯現出來。
巴國國王的第五個女兒易在整個半島上享有戰士的聲譽,她總在事涉國運的關鍵戰爭中出任軍事領袖,並且迄今為止都取得了勝利。
五年前正是易帶領的軍隊撲滅了娜蘭的暴亂,雖然巴並沒有與大周發生直接對抗,但那畢竟是已經被周朝所兼并的異國領土,再加上巴與娜蘭的傳統淵源和長期爭霸的歷史,易的勝利被認為是巴國正在得到神靈眷顧的一個明顯的跡象,易的聲譽如日中天。
雖然按照一個中國人的歷史觀點來考慮,王室非長的嫡子獲得了太高的名望並不一定是好事。
不過人類世界是千變萬化的,沒有人能在事先做出確定的判斷。
我們以後知道,那一年的整個旱季中易一直在大湖北岸主持建造王家祭祀的塔林。
對於這個到處是草地和湖水的國家,甚至連建築材料都是稀缺的資源,採石場會在百里之外的長山山坡上,公主的大型木車有幾種不同的形式,除了她自己居住的宮殿以外,其它那些的用途其實是在平原上運送石塊。
巴國的京城也在大湖區的北方上游,易和她的建築隊伍本來應該返回首都那個方向,不過她在那一年遇到了與我們同樣的問題,在發現回程被湖水阻斷以後她們掉頭向南。
巴國的南方是海,大湖出海口的旁邊有一座叫做蚌的城市,它是巴國最重要的對外貿易港口,往返大食和中國的商船會在那裡靠泊,蚌也因此變得富裕繁華。
北方泛濫的湖水如影隨形,易準備去蚌度過今年的雨季。
她在那天弄清楚了我們是誰,以及我們遇到了什幺樣的問題以後,邀請我們和她的隊伍一起前往南方海濱。
我們可以從蚌設法搭乘順路的貨船返回娜蘭或者中國去。
和帕南家的船很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易的車現在是閑置的。
當天晚上易的奴隸幫助我們裝車,只要一輛城車就已經足夠。
在那座能夠運送萬斤石材的寬闊的車廂里,我們大半年的獵獲只是佔到了一小半的空間。
拖拽這些貨車的奴隸們性別混雜,男多女少。
不過正如我們第一次面對易的王宮所見到的那樣,公主座駕所使用的纖奴全都是女性。
在一場比較正式的覲見行動中,我們需要沿著兩列壁立的裸女走廊,行進可能有一百尺的距離,才能走到那座高聳的宮殿正面,佔據了兩層樓面的大門以下。
騎坐在戰象上的王室衛兵從隊列外側的高處向下注視,而赤裸的女奴們筆直站立著迎接我們,但在客人經過身側時馴順整齊地屈膝下跪。
那是兩道迎向我們又俯伏沉落的人肉波浪。
在跟隨易的王城一起行進的第三天晚上,公主表達了接見我們這些遠方來客的願望。
與易率領的這座城市,還有她的樓車前華麗鋪張的御奴形制相比,我們在四層的王宮樓頂見到的公主易幾乎像是一個平民女孩。
大湖平原是一個非常炎熱的地方,巴族的女人們從來不穿上衣,即使王室也是一樣。
易只圍有一條普通的麻布短裙,赤足,她給自己的手腕和腳腕套上了許多繁雜零碎的環圈珠鏈,看上去都是些鄰居小妹會喜歡的廉價裝飾,不過確實有一個例外。
易的脖頸上用皮繩系掛著一塊鴿蛋大小,晶瑩赤紅的石頭,那很可能真的是一件稀世珍寶。
在公主淺棕色的雙乳中間,這塊碩大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易的樓車可能有五丈長,寬超過一丈五尺。
這樣的一塊車頂面積被布置成為一座空中花園。
樹木和藤蔓從一些安放和懸吊的,大小不一的瓷盆和瓦缸中生長起來,綻放出各種顏色的花朵。
在朝向車尾的方向甚至開闢有一條橫貫左右的水池,水中漂浮著藍色的睡蓮,而兩道檀木的河岸通過一座狹窄的木橋相聯。
在那之後有一座木柱支撐的寶塔,這座木塔從四層高的車頂繼續聳立向上,每一層都裝飾著精細的浮雕和彎曲的飛檐。
公主在這座空中花園裡親自款待了我們。
雖然有玉雕的杯子,番石榴釀成的酒也帶有獨特的熱帶氣息,只不過對於我們這些來自中國的赴宴者,更讓人感到興趣的大概會是烹飪以外的事情。
在這一處並不遵守中原教化的奇異之地,當我們輕微地搖晃,伴隨一座綠葉和花朵的檀木庭院,在距離地面土多尺高的空中漂浮前進的時候,從雕花的欄杆上極目遠望見到的所有草原像海。
我們正從中間航行而過。
而向下的俯瞰會是驚悚的。
那底下整齊排列開上百面棕黃顏色斑駁交錯的,赤裸裸的婦人肩背。
其實她們手腳上鐐銬的金屬聲音一直會被車上的乘客聽到,她們的啤吟和喘息也並不是那幺的輕微。
尤其是當那些騎坐在大象背上的士兵們揮舞起細長的鞭梢,兇狠準確地擊中他們所認定的偷懶目標的時候,死皮和生肉相交,激發出異常清晰明快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