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當真上天有靈。
陶小芸跟許知遠求神拜佛回來的第二天，市醫院那邊傳來消息，說陶行知情況日趨穩定，有望在本周內轉出ICU。
陶家上下一片歡欣雀躍，而許知遠這邊卻莫名陷入奇異的麻煩。
幾周前因他一時心切而多增的那台折騰到凌晨的手術，病人術后病情未見好轉。
許知遠仔細觀察病人情況后又跟家人溝通，敲定本周內再對病人進行二次手術。
他對手術十拿九穩，卻不敢將話說得太滿，只寬慰家屬說這次也會儘力而為。
誰料還未到手術時間，一封舉報信便被投入了院長信箱，實名舉報許知遠作風不良有失醫德。
醫院整風運動已持續幾年，這種事情在醫院早已不再常見。
事情發生的頭一天，幾乎大半個醫院的人都得知了這個消息，一邊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許知遠，一邊等待著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許知遠也在第一時間被打算在退休前將醫院排名提升一級的院長請進辦公室喝茶。
除了他的頂頭上司，辦公室里還坐著其他好幾個管理部門的人。
他們對他還算客氣，幾人坐下客套幾句，許知遠這才知道實名舉報信不僅僅投遞給了院長信箱，甚至自媒體、電台、報社、政府、衛生局等等，全部在同一時間收到了這封言之鑿鑿的舉報信。
他眉頭緊鎖，完全想不起自己最近究竟得罪了哪路小人，只能誠懇道，“我願意配合醫院接受一切調查。”
院長和其他部門領導對視了一眼，先聲奪人道，“你也是我們醫院的老人了，我們肯定相信你的作風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這個事情現在鬧得有些大了。”
他的頂頭上司聞聲會意，忙介面道，“我的意思是，小許你這幾個月先在家休息一下。你的坐診和手術我會安排院里其他的同志接手，你不用擔心。”
許知遠的腦袋嗡得一下，似已聽懂了他話中有話。
其他部門的領導咳嗽一聲，沉聲道，“院里也考慮到了你的情緒，想你可能也不願意再在主院里工作下去。所以等你休息好了，我們會在分院給你安排副主任的位置，也算是給你的一個補償。”
許知遠目眥欲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場上的那一套他並不擅長，但是他卻不傻。
明升實降，明褒實貶。表面裝出一副為他著想的虛偽神態背地裡卻因捕風捉影的事情而將他“發配”遠郊，以保全主院正在爭取的金字招牌。
他張口欲言，喉嚨里卻發不出一個音來。
部門領導和院長都滿意地笑了起來。
“今天就先這樣吧。小許你回去後跟老張好好交接一下，再等院里的消息。”
許知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出院長辦公室，又是怎麼站在樓道中發了半小時的呆。
他打從畢業起就一直留在眼科醫院，始終戰戰兢兢全心全意。
今年年底，如果他的論文能夠順利刊發，他就有望繼續晉陞，成為科室最年輕的主任醫師。
誰會想到僅僅是一封空穴來風舉報信，就能輕而易舉地摧毀掉他整個人？
趁機偷溜出醫院的陶小芸才發現幾日不見的許知遠似乎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她有些心疼地打量著他，關心道，“許醫生，你是不是也生病了？”
許知遠不願她擔心，只得苦笑，搖搖頭隱瞞她道，“沒有。換季了，胃口不好。”
陶小芸偷偷檢查了一遍家裡的藥箱，沒有發現新添置的常用藥，這才放心下來，開開心心地轉去浴室洗澡。
許知遠依舊坐在客廳里發獃。
等到香香軟軟的陶小芸裹著浴衣坐到他身上時，他這才醒轉，有些無措地看著她道，“怎麼了？”
陶小芸笑嘻嘻地環住他，帶著淡淡馨香的濕潤發尾輕垂在他肩上。
許知遠喉頭一澀，想起方書言那句“如果你不走，事情只會變得更糟”，雙手下意識將她試圖為非作歹的手攥住，神情凝重下來。
陶小芸若有所覺，小心翼翼地依偎進他懷裡，悄聲問他。
“許醫生，你有心事？”
許知遠的思緒一時間紛繁複雜。
如果說上一回跟方書言對談時，他是故作瀟洒地想要成全陶小芸，那麼眼下他的處境可以說是在真正變作一個足以吞沒陶小芸未來的泥潭。
他笑笑，低頭親了親她臉頰，坦白道，“其實我感冒了……怕你擔心，所以瞞著沒說。”
陶小芸在他懷裡吃吃偷笑。
“感冒有什麼好瞞的？許醫生是不是還有其他事在瞞我？”
許知遠心弦微顫，搖頭道，“沒有。”
陶小芸滿意地回親了一下他的臉頰，乖順地賴在他懷中，像只貓兒。
“你知道嗎？我現在才感覺自己真正放鬆下來。像是回到了家。”
她的手指伸過來，與他攤開的手指交握，十指輕輕相扣。
許知遠低頭看著躺在他懷中閉眼休息的陶小芸。
纖長的睫毛，含笑的唇線，無一不在展現她對他無與倫比的信任與依戀。
他彷彿整個人都被割裂，一邊身處甜蜜幸福的天堂，另一邊則在飽受煎熬的油鍋地獄。
他輕輕地將陶小芸頸邊的濕發拂開，換來她一陣淺淡的輕笑。
許知遠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等你爸病好了，你打算怎麼辦？”
陶小芸眼睛睜開，自信滿滿地看著他。
“當然是把許醫生介紹給他啦~”
她說得輕巧，許知遠卻知這句話中究竟隱藏了怎樣的奮不顧身。
許知遠只覺自己眼中好似進了沙子，眨眨眼，失笑道。
“不怕再把他給氣病嗎？”
陶小芸不滿地噘嘴，嗔怪道。
“烏鴉嘴，呸呸呸。”
許知遠輕輕地攬住她，讓她的頭枕在自己心口。
“陶小芸。”
他忽然開口，叫了聲陶小芸的名字。
他很少這樣正正經經地溫柔叫她，初識時是氣急敗壞，相愛時是無奈寵溺。
他懷裡的陶小芸聞聲再次睜眼，一雙靈動的眼睛含笑溫柔地注視著他。
“怎麼啦？”
許知遠的心跳開始慢慢變急，一下一下，急促卻又強勁有力。
他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開口問她，“你跟我在一起時，覺得開心嗎？”
陶小芸不假思索，笑著答他，“很開心~！比我之前的所有開心加起來還要開心~”
她調皮地在他懷裡手舞足蹈，好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告訴許知遠，她從前的所有開心加起來究竟有多開心。
許知遠只靜靜地看著她，忽然道。
“不用把我介紹給你爸了。你回家吧。”
他懷裡的陶小芸身體在一瞬間變得僵硬。
她強迫自己笑著開口，“許醫生，你剛剛在說什麼？”
許知遠反倒冷靜下來，一字一句。
“你回家吧，別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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