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醫院的急診通道,救護車正停在外頭滴嗚滴嗚地叫著。
提前接到急診通知的醫護人員奔忙著接上救護車運送而來的病人趕往急救室,接到消息的方書言也慘白著一張臉表情嚴峻地陪
在旁邊。
陶小芸的母親範文霈的臉上不再是平日的優雅從容,她一路小跑著跟在醫護人員旁邊,焦急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病床上躺著的自
家丈夫臉上。
他們倆今日的安排本是在郊區茶莊跟朋友吃茶聊天,席間賓主盡歡,倒也其樂融融。
只不過話題不知怎地落到了陶小芸身上,不知實情的朋友例行恭維了幾句,說是陶家愛女聰穎過人,又懂事體貼,他們兩口子
真是眾人艷羨的對象云云,其他賓客也是相繼附和。
陶行知當時並未表態,甚至還笑著跟著誇了幾句離家在外的陶小芸,哪知宴席散去,範文霈便見丈夫獨自一人坐在茶室唉聲嘆
氣,向來堅毅果敢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深深的迷惘疲憊。
她知丈夫此時心中不快,便提議不如夫妻二人去茶莊里走走,權當散心。
陶行知神情凝重地應了,誰料剛站起身來便即面色慘白,整個人毫無預兆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範文霈大驚失色,整個人頃刻間六神無主起來。
她知他們陶家遺傳有先天性心臟病,陶家老爺子便是因併發症英年早逝留下她婆婆孤身一人帶著陶行知一個獨子,生活不可謂
不艱辛。
基於此,他們兩口子平日里都異常愛惜自己的身體,陶行知每年的體檢更是做得比尋常人都要來得仔細。如此謹慎小心之下,
誰料今天還是突然發病。
也幸虧範文霈是跟著丈夫一起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短暫慌忙過後,她立刻強迫自己收斂心神打電話叫了急救,經營茶莊的朋
友也聞訊趕來,幫著她將陶先生攙扶上了沙發。
一群人里三層外三層將她和陶行知圍得嚴嚴實實,七嘴八舌說個沒完,卻沒一人能真正給予範文霈一絲安心。
她給家裡熟識的院長都親自打了遍電話,救護車來時,範文霈的神情也是人群中最鎮定自若的。
一直到她隨車趕到醫院,看到代替自家女兒匆忙趕來的方書言,那股始終憋在心底的眼淚這才驀地湧出,一時間內心五味雜
陳,又心酸又委屈。
方書言不發一言地給陶媽媽遞上紙巾,又冷靜地開始幫她打點陶行知住院所需的一切手續。等到一群人人仰馬翻地將人送進急
診室,範文霈已整理好情緒紅著眼眶耐心在聽院里專門安排來的專家大夫跟她解釋她先生突然昏迷可能是基於什麼原因。
方書言陪在旁邊,範文霈沒有出聲阻止,院方便也當他是病人家屬,並未迴避。
待到病房整理妥當,範文霈失魂落魄地走進去等待消息,留在門外的方書言這才長長地嘆出來一口氣。
陶行知突然出事,按理說他一個方家人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但他那一日鬼迷心竅地吻了陶小芸,致使她離家出走再一次跟陶家決裂,此情此景他總覺心中有愧,對待陶家爸媽便如對待自
家爸媽一般盡心儘力。
他讓手下人去採買了些住院要用的物事,又去開水房給陶媽媽接了杯熱水,敲門進去的時候便見她正躲著暗自落淚,他只當不
知。
將保溫杯放在一旁桌上,方書言笑著安慰道,“陶叔叔平時身體都很好,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範文霈含淚點點頭,看著方書言的目光中不自覺流露出感激。
方書言這孩子是她跟老陶看著長大的,無論家世人品還是辦事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他們陶家急著想要將這門親事定下也是
擔心說得太晚錯失良婿,誰料自家女兒卻極力反對這門親事,甚至不惜為此而跟他們夫妻反目。
範文霈知道自家女兒性子,天生跳脫愛玩鬧,哪怕她表面裝得再伶俐乖巧,但終歸還是她和老陶的孩子,知女莫若母。
陶行知為此還專程跟她探討過,說他們夫妻這輩子打定主意只要陶小芸這一個子嗣,但她的性格又不適宜在波雲詭譎的商場里
奮鬥,若是有朝一日他們二老與世長辭,留下她孤身一身要如何拉扯這樣的一個陶家。
為人父母,總想力所能及地為子女鋪好最寬廣也最平坦的路。
陶小芸學不好經商,他們便只能在其他地方下足了功夫,平日里對她管教自是嚴苛到了極致,但如此種種也全然是為了她好。
思及次,範文霈又是一聲長嘆,不由低聲呢喃。
“……要是我跟老陶沒有逼她就好了。”
轉念一想,他們的所作所為又哪一件不是為她著想,為何天意總要弄人,自己跟丈夫的一番苦心卻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眼眶
一熱,眼淚又彷彿要滾落下來。
方書言默默地遞過去紙巾,範文霈接過吸吸鼻子,強笑道,“寶寶這一次還是麻煩你了。”
方書言搖搖頭,“說不上麻煩不麻煩的。你跟陶叔叔平日對我怎樣我心裡都清楚,這些不過都是我應該做的。”
範文霈看到如此體貼懂事的方書言,自然又想起自家女兒,不由心下黯然。
“是我沒把女兒教好。”
方書言忙道,“小芸很好。”
範文霈錯愕看他,見他面色如常,語氣不似作假,又不禁為自家的傻女兒哀嘆起來。
“那就是她沒這個福分。”
方書言只聽不說,也不反駁,而是觀察著範文霈臉上神色開口。
“……阿姨,要不要我去把小芸叫回來?”
範文霈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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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吧……等老陶情況穩定了再說。現在把這件事告訴她也不過是讓她跟著我一起瞎操心。寶寶啊,小芸這孩子一直在給
你添麻煩,這些年都為難你了。”
方書言淡淡一笑,並未表態,而是看了眼時間道,“時候也不早了,阿姨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陶叔叔那邊如果有什麼消息就
給我打電話,我馬上趕回來。”
“嗯……”
全然不知家裡即將有大事發生的陶小芸正在許知遠出門前笑吟吟地跟他打申請。
“許醫生,我能不能在你上班的時候借用一下你的電腦?”
正在整理袖口的許知遠好奇問她,“怎麼?一個人在家待著無聊?”
陶小芸搖搖頭,笑嘻嘻道,“許醫生你如果不答應我,我就當你有小秘密藏在電腦里不能讓我看到。”
許知遠猛然想起他跟蘇卿這些年一起出遊時的記錄和照片都存在電腦里忘了刪去,一時間有些尷尬道,“……不算秘密,只是
忘了刪,怕你看到會不高興。”
陶小芸眨眨眼,很快會意許知遠是指他電腦里還有跟蘇卿有關的東西,笑到,“我還沒看到,你怎麼回知道我會不高興?”
許知遠抄過一旁的卡通便簽紙飛速在上面寫下一個密碼,開口道。
“那你看到了隨便刪,或者留著等我回來處理也行。”
說完又在她唇邊親了親,這才鬆開她轉身出門。
十年如一日的芝市早高峰。
坐上車的許知遠在等待紅燈的間隙忍不住地想,除了留在電腦里的那些照片自己是否還在其他地方有所遺漏。
在他開始謀划跟蘇卿的未來時,他的世界里還沒有陶小芸這個人。
年紀大了之後,感情的變遷就像搬家,總有許許多多平日都來不及想起的東西會突然跳了出來。
他長嘆一口氣,又感激陶小芸的聰明體貼。
她始終不爭也不鬧,而是像最開始她出現在他身邊時篤定地陪在他身邊,這種懂事讓他心疼,又隱隱有些愧疚,遺憾自己為什
么不能在最開始對她更好一些。
他抓起手機給陶小芸發過去一句語音。
“今天想我帶些什麼回家?”
陶小芸的回復很快就彈了出來。
許知遠點開了來聽,她歡快的聲音帶著笑。
“想你帶著開開心心的許醫生回來!”
許知遠一聽愣住,嘴角很快就浮現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好~”
他的語調也不由上揚,好情緒在車廂中蔓延,就連芝市永遠令人煩躁的早高峰堵車都變得順眼起來。
“要不要我給你唱首歌?”
“許醫生原來還會唱歌?!!”
“為什麼不會?”
“要聽要聽!唱得不好就不回你消息!”
許知遠清清嗓子。
“Wash your hands it’ll make it better,That was only trying to vex you……”
陶小芸將這段難能可貴的語音聽了許多遍。
“許醫生,這首歌叫什麼?”
“Delic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