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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衍強忍著疼痛想要坐起來。
「你、你別亂動了……」易澤宇眼眶中的淚已經滾落,全都是他的錯。
如果易澤宇沒有喜歡上紀衍,紀衍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呢?
紀衍還是會那麼成功,應該會和一個溫柔漂亮的女孩結婚,兩人的孩子也許已經要上小學,紀衍的父母可能會搬來和他們一起住,抱著小孫子小孫女,享受天倫之樂。
和易澤宇在一起的紀衍,有一個脾氣不好的男朋友,父母氣得把同性戀的兒子趕出家門,沒日沒夜的工作,被車撞了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紀衍的記憶被重置——是不是該放他自由了?
沒有易澤宇,紀衍會更好。
是易澤宇把紀衍掰彎的,若他把紀衍還回去原本的直路,還來得及嗎?
紀衍的失憶,是不是老天要告訴他,該是時候放手了。易澤宇想:去美國吧,他的大哥在那裡應該能分個房間讓他療傷;不行的話,在英國的二姊應該也能收留他。紀衍就交由他父母照顧,就算恢復記憶,應該也能走回他的康庄大道。
——可是他真的捨不得啊!
易澤宇伏在床頭痛哭,他的紀衍被自己弄丟了,眼前的紀衍他不敢要,也沒資格要。
「你哭什麼呀?我才是傷患,一動就疼呢,我都沒哭。」紀衍費力地將手放上易澤宇的頭,手指埋入可可色的髮絲,輕輕摩娑。
易澤宇吸了下鼻子,「叫你別亂動!」
「我又沒撞到頭,總會想起來的。」紀衍的微笑,還是和車禍前相同,有陽光的味道。
易澤宇看著他有些恍神。
「說說你自己吧,好朋友?」
易澤宇偏過頭去,迴避太過熟悉的眼睛,「我沒什麼好說的。」
「我看你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躺在這邊大半天了,也沒人來看我。然後你還什麼都不跟我說。」紀衍委屈地說。
『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是你唯一的伴侶。』易澤宇擰了自己的大腿,讓痛覺把話壓回喉嚨。
「你朋友很多的,我沒通知他們。受傷的人不好好休息,是要醫院開趴嗎?」易澤宇把話題岔開。
紀衍看他不提,就順著他:「那我現在幾歲啊?」
易澤宇梗著聲說:「32歲,什麼都不記得的32歲。」
「那我結婚了沒有?總該有女朋友吧?不對,應該沒有……有的話早來看我了。」紀衍一邊叨念,易澤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還是……男朋友?」
易澤宇猛一抬頭,對上紀衍笑瞇瞇的眼睛。
「哦?真的是男朋友呀?」
易澤宇生硬地回:「沒有。」
「都沒有啊?那我不會還是處男吧?32歲都已經取得大魔導師執照兩年啦!」
「不是。」易澤宇臉放下來,「不是失憶嗎?沒有用的東西倒還記得。」
紀衍笑笑,「畢竟是鄉民呀,而且我又不是只記得這個,我還記得你喜歡喝黑咖啡。」
易澤宇盯著紀衍發怔,紀衍又說:「剛剛想到的,你的表情跟現在一樣凶,叫我去買咖啡。我給你買了拿鐵,你還掐我,要我記得你只喝黑咖啡。」
——但只喝黑咖啡的易澤宇還是皺著眉頭,把那杯全糖拿鐵喝光了。
「我沒有掐你。」易澤宇否認。
「有吧?」紀衍不相信。
易澤宇理直氣壯的堵他:「失憶的人沒資格說話。」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處男?」紀衍的表情很賊,彷彿每次偷親完易澤宇那樣,有得逞的得意。
紀衍拿手戳了易澤宇,「既然不說你,那和我說說我破處的對象吧?」
說個屁!都還是說我啊!易澤宇在心中氣得跳腳,希望他想起來,又怕他想起來。
他們之間,易澤宇決定所有的小事,大事都是紀衍拿主意。兩個人還能不能在一起這麼大的事,易澤宇沒有人可以商量,只能自己決定。
為了紀衍好。易澤宇指甲都快割傷自己的掌心,昧著心意開口:「都過去了有什麼好說。」
紀衍皺眉:「過去了?」
「你們已經分手了。」易澤宇心裡淌的血都快把他滅頂了,每一個字都讓他窒息。
「分手了?怎麼回事?誰提的?什麼時候?」紀衍語氣急促,連續的問號讓易澤宇招架不住。
最困難的已經開口,易澤宇破罐子破摔,隨便編造:「分手還能怎樣?就個性不合、不愛啦,對方提的,都過去了你就別再想了。」
「我不信。」
紀衍看著易澤宇,眼神是少有的狠厲,易澤宇嚇了一跳,閃躲他的視線,怕自己露了馬腳。
「我不信。」紀衍又重複了一次。
聽在易澤宇耳中無異椎心。
「不信又怎樣!他那麼壞!個性差!動不動就發脾氣!你沒空陪他就發脾氣!還愛哭!他一哭你要哄多久?你那麼忙,分手對你有什麼不好!」易澤宇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自責委屈混在一塊對著躺在床上的紀衍宣洩。
紀衍以前取笑過他,說易澤宇的脾氣是山巒的天氣,說陰就陰,說雨就雨,下起雨的時候還總要帶雷聲。
但他樂意哄,就為了一眼放晴后的彩虹。
什麼都不記得的紀衍,不會哄他了。
易澤宇抬手蓋住臉,任由暴雨狂瀉,眼淚多到掌心都兜不住,從指縫滴落床沿。
「澤宇,別哭了……」紀衍的表情無奈,他總算知道易澤宇鬧什麼彆扭,想把人抱進懷裡哄,偏偏全身痠漲疼痛,想碰易澤宇都吃力。
易澤宇的聲音嗚咽破碎:「就說……分、分手了……你為什麼不信……」
紀衍放緩語調,柔聲安撫:「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的。」
易澤宇用通紅的雙眼看著紀衍,被眼淚模糊的臉,還是依稀能看出他熟悉的微笑,易澤宇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往紀衍身邊靠。
易澤宇怕再待下去自己就要露餡,轉身想離開,被紀衍牢牢握住手腕。
「你要去哪裡?」紀衍瞇著眼,像是訓練有素的警犬緊盯住獵物,易澤宇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紀衍雖然人很好,可是有時候太過嚴肅了。對於周邊的人給予的評價,易澤宇很困惑。
他們說紀衍的濃眉在不說話的時候蹙著,紀衍的眼睛在做事的時候很冷,紀衍的薄唇不笑的時候顯得他特別無情。
易澤宇不置可否,有嗎?
紀衍的眉毛看到他的時候會上挑,能把他的心跳給勾上眉梢;紀衍的眼睛是溫熱的泉眼,泡在氤氳的柔情能讓他四肢發燙;紀衍的嘴唇總是笑得像彎月牙,在無陰霾的空中,讓星辰失色。
那是易澤宇眼中的紀衍。
獨屬於易澤宇的紀衍。
紀衍好像從沒拒絕過易澤宇,再怎麼無理難搞的要求,也只會換來紀衍無奈又縱容的微笑說:「我儘力。」
後來易澤宇才知道,紀衍在他面前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易澤宇對於紀衍的確是特殊的。
竊喜的同時,易澤宇也會想,真正的紀衍是什麼樣子的?
例如,光用眼神就能讓他嚇得說不出話的紀衍,確實是讓他陌生的。
易澤宇不知道紀衍的手勁這麼大,手腕傳來的疼痛,感覺已經被留下青紫的印記。
不對,他知道的。紀衍能夠輕鬆抱著他走上三層樓梯,將他壓在牆上頂弄時能夠折騰他大半個小時,易澤宇才是那個沒有力氣的人,紀衍總是會把他手上所有東西拿走,那怕是一杯飲料,一個紙袋。
紀衍總有他的道理在:「你的手只能牽著我。」
易澤宇覺得手腕痛到他又想哭了。
似是察覺易澤宇的情緒,紀衍鬆了些力道,又怕人給跑了,仍是圈著不放。
「我一個人會怕,不要走好不好?」紀衍放軟聲音,易澤宇聽出幾分近乎哀求的意味。身上才剛被包紮完的紀衍,示弱起來很有說服力,就算上一秒像隻兇猛的野獸,易澤宇還是甘願跌入陷阱。
「我、我回去收拾一些換洗衣服就回來……」易澤宇一邊痛斥自己毫無原則,一邊暗自安心還有理由讓他多留一點時候。
至少,等紀衍出院再走吧?一個人在醫院太可憐了。
「真的?」紀衍完全不信。
易澤宇扯了一下還是被握著的手腕,沒掙脫開,「真的,你不是說我說什麼都信嗎?還懷疑我?」
紀衍小聲嘀咕還是被易澤宇聽見,他說:「這個我不信。」
易澤宇隨口應付:「那我把身份證給你吧?」
紀衍思考了一秒,追加了擔保品:「還要駕照跟信用卡。」
「我把整個錢包給你算了!」易澤宇被得寸進尺的紀衍給氣笑。
「那快拿來!」紀衍伸出吊著點滴的那一隻手。
易澤宇晃了晃被緊抓的手,「你這樣我怎麼拿啊?」
「放開你就跑了。」
失憶的紀衍像是只有三歲那樣,盧得不行,易澤宇看著孩子氣的紀衍,覺得很新鮮。
易澤宇伸出小指,哄他心愛的大孩子:「跟你拉勾勾。」
紀衍勾住他的指頭,「約好了,說謊的話——」
易澤宇看紀衍話說了一半就停,面露困惑。
「反正約好了你別騙我,快點回來。」紀衍鬆手。
易澤宇還是從自己的包里拿出皮夾給紀衍,紀衍從裡面抽了一張藍色鈔票遞給易澤宇,說:「給你搭車。」
易澤宇將紙鈔塞進褲子口袋,心裡說服自己不能毆打病人,往外走去。
手碰到門把的時候,紀衍叫他:「易澤宇。」
易澤宇回頭,紀衍把病床升起,斜靠在床上,就算臉色很差也還是讓撐出幾分以前霸道驕傲的模樣。
「就算分手了也愛不了別人的。」
紀衍的話很輕,卻重重的撞在易澤宇心上。
易澤宇控制不住聲音發抖:「你都……失憶了怎麼會知道……」
紀衍按住自己心口:「這裡只會有那一個人。」
易澤宇幾乎要坦誠自己就是紀衍心中的人,用力咬了下唇,提醒自己,紀衍是因為自己的自私才受傷的,懷著負罪感逃命似的跑出病房。
紀衍把視線從沒有人影的門口,回到手上的錢包,熟練的打開夾層,掏出兩人的合影。
「就算你真的騙我,也不捨得讓你吞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