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雲曜將車熄了火靠在一處勉強算是路邊的平緩地方,自己倚在椅背上回手從後座上抻過一件外套裹緊身體。
年輕的小夥子愛耍彪,中午最熱的時候他把上衣脫了個乾淨,此時下了雨倒覺得有點冷。幸好旁邊沒人,要不還真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冷了。
他看了一會兒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掏出衛星電話看了一眼屏幕,緊跟著微挑眉頭,用大拇指蹭過上面雜亂模糊的指紋,確認確實沒有一條信息之後有些驚訝,隨即又立刻釋然,滿不在乎地從口袋裡摸出根煙來抽。
他打火的姿勢還不怎麼熟練,車裡也沒什麼光線,按了兩下才點燃。叼著煙捲送過去,吐出第一口煙氣的時候他眯起漆黑如墨的眼睛,悠悠然看著遠處綿延欺負的山丘冥想。
嗤笑一聲,“下這麼大雨也不問問我,老子真他媽是抱來的。”
說是這麼說,也沒真的往心裡去,只是可憐自己給他們找了幾天寶貝女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連句慰問都沒有。
“叮——”
訊息提示音讓他渾身一震,趕緊把剛才隨意扔到身後的電話撿回來。喲,還真是他老子發來的消息。
少年斜著眼眉看過上面那些強裝嚴厲的話,薄削的紅唇慢慢勾起來,然後隨意回了一句不用你管,喜滋滋地發動車子朝著極遠處那些小房子的輪廓開過去
沉鐸和虞卿朝著蕭遠南在地圖上畫的那個圈走,速度快得幾個軲轆像是要飛出去。虞卿在後面左搖右晃,勉強扶住兒子才穩定了身子。Ⅹ⒴ūzⓗāǐщū.⒞Ⅼū♭(xyuzhaiwu.club)
“你慢點。”縴手從後面游過去搭上男人的肩膀輕輕安撫,“就快到了,不要開過。”
“不,已經到了。”沉鐸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過去和妻子相握。兩人皮膚相觸的瞬間女人目光恍然,顫動著下移盯住那隻手。
他的手掌如此冰冷,除了多年前他在鄭銳手中救下自己那次之外還沒有這樣過。
“別怕,安安肯定沒事”
這種話也只有她敢說,女人的柔聲撫慰確實起了作用,他緊皺的眉心鬆了一點,車子行進的速度眼見慢了下來。男人輕輕嗯了一聲之後把車停在一邊,在妻子下車時前先行過去給她打開車門,褪下外套搭在她頭上,整個動作連貫熟練又自然,然後回頭看了沉二一眼:“進去找!”
這鎮子不大,沉雲朗在裡面跑了幾圈就找到一座幾乎被炸爛的院子,屋裡的所有用具上積得都是塵土,根本不像有人住過的痕迹。
他這幾天撲空的時候不少,已經沒了剛開始的惱怒和憤恨。摸了把臉上的雨水繼續往前走,終於停到之前沉初和安安住過的小院前面。
“爸。”
少年叫過父親用眼神示意他往裡面看。這鎮子好像被洗劫過,只有兩棟大門不整又有打鬥痕迹的屋子。
男人睨視屋門未幾,銳利眸光又掠過院里晾曬的女孩裙子,一反剛剛的焦急攬著妻子慢慢走了進去。
裡面除了兩具已經開始僵硬的屍體之外什麼都沒有,而面對這個結果誰都不驚訝。
沉初不是傻子,不可能被人打了還留在這等著援兵來尋仇。
“爸,那邊有幾道胎印。”少年消失了一會兒之後重新回到父母面前,他的白襯衣被雨水淋的精濕,俊朗的面容冷得發著青白。
沉鐸跟著他走出院子腳步一頓又叫住他,烏黑的眼瞳睨視自己的兒子。
“等會。”男人從車裡抻出一件衣服扔給他,“穿上。”
少年略有睜愣,嚴父的關愛來之不易,他接過衣服低下頭,被雨水浸潤的眼尾有些發紅。
男人走到沉雲朗發現胎印的地方。他們來的快,雨下的時間也不久,還沒有把痕迹全部抹去,只把輪廓邊緣暈染得輕微模糊。
“沿著胎印,快點走。”
沉鐸又變得激動,這次是因為這雨越下越大,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又失了蹤跡。女兒的消息來之不易,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她,更想按著那狼心狗肺的東西暴打一頓,再一槍崩了他
小屋子破敗殘舊,有幾處地方往下滴著雨水。老婦人拿著幾個花色各異的瓷碗放到地上接水。水積得漸漸多了之後再有新的水珠落下來便會發出泠然的清音,這種聲音不同於兩個姑娘在繁華都市聽到的音樂,卻能帶來難得的平靜。
大大小小十幾個人圍坐在屋子裡,或是盯著檐上交替的雨滴,或者看著不斷吟唱的瓷碗。這些孩子還很小,卻都沒有享受過應有的童年,一雙雙本該靈動的眼睛漠然而冷淡。
秦雨沐驀然靠近沉安安。
“安安,這老奶奶好像很喜歡你。”
她在想著不該想的人,答的漫不經心。
“是因為你給了她們吃的。”
秦雨沐從小被父親教導的很會揣摩人心,她輕微搖搖頭,在人家的地盤上討論這個問題不太好,也就不再往下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得久便有了心理暗示,她總能從老人被亂髮遮住一半的眼睛里看出熟悉的影子。
她眨眨眼睛,想要祛掉眼裡的亂象。
秦雨沐每次出來玩都習慣睡在不同的地方,車上也會備很多禁放的食物。剛剛為了討孩子歡心只拿出了一袋,還是沉安安說到吃的她才想起來。現在看到這些孩子如此困苦,就又生了惻隱之心。
身邊的女孩昏昏欲睡,姑娘打消了讓她陪著自己去的想法,脫下外套頂在頭上走進了雨里
望山跑死馬,沉雲曜看著那片房子離的不遠,可真開起來卻有段距離。剛才身上那股子涼勁被心火驅散,整個人只剩渾身燥熱。
他脫了外套扔回原來的位置,露出已現成熟堅韌的壯實胸脯。
少年兩道劍眉深深蹙起,早知道這麼遠,他就找個地方睡在車裡了
普通的電話到了墨城只能當成表用。秦雨沐睨了眼電量不多的手機,之前還覺得是烏雲讓天色晦暗,現在看來時間也確實是不早。
四周越來越黑,她藏車的地方是一片茂密樹叢,隱蔽性是好,可裡面更是沒有一點亮光,漆黑的像是要把人吞噬,
她恐懼這種雨夜的黑,幾次退縮又都在心裡敗給那塊互相謙讓著不肯吃的麵包。
用來遮擋車子的樹枝已經被雨澆得通體濕滑,上面的浮土也被沖洗乾淨。她往下摘了幾個枝杈,正準備打開車門。
她彎下腰的瞬間,身後突然出現一道白光從她視野里橫著滑過,最後定在右側一處跳躍著熄滅。
光線來得很快,像一把鋒利鋼刃割破黑布,比幽暗靜謐的黑夜更恐怖。她顧不得對黑暗的忌憚,身子輕巧一躍跳到樹叢里藏起來,朝著剛才射出光線的大致方向尋找人跡。
沉雲曜有和大哥父親同樣的習慣,在他不確定這地方絕對安全的時候不會貿然把車直接開到最裡面。這次他依舊停在離鎮子還有幾百米的地方,為了不驚動有可能存在的威脅,冒著雨也要把這段路走過去。
他剛才焦急的時候出了不少汗,此時不覺得寒風蕭瑟雨水刺骨,只感覺這股涼意衝掉身上濕汗來得淋漓痛快。
天地只剩最後一點熒光,他借著這縷殘存的微弱光線警惕查看四周,也掃過漆黑樹叢,卻沒發現裡面藏著伺機而動的人。
大雨抹去痕迹,也能隱藏人的聲息。等他快要蹭到樹葉那麼近才發現另一個人的存在,女孩從樹叢猛地凌空而起,頃刻間周身伴著葉片飛舞飄散,在最高處飛起一條腿直直地朝著他脖子踢過去。
沉雲曜是被父親狠練過的人,女孩這一腳踢的狠,所幸他反應也快,一陣颶風撲向臉面的剎那他飛快閃身,那綳直的腳尖幾乎是在他眼前滑過。
“走夜路真他媽遇鬼了!”
沉雲曜罵了一句,他只看到一個細長人影,還沒把是男是女看清,對方就又飛過來一腳。
這下把少年打惱了。他手臂擋了一下緊接著反擊,可他沒想到這人這麼厲害,幾招下來居然沒讓他找到破綻。
“啊!”
秦雨沐剛要去抓他領口時忽然慘叫一聲,她大概是踩到了濕滑的落葉,這一下動作太大,竟然雙腿一劈平開在地上。
女聲將沉雲曜驚得愣住,他一時間忘了躲閃,被她一頭撞在胯間——
“啊!!!”
比她剛剛叫聲還慘的聲音,緊連著的兩聲慘叫也撕破寂靜,驚動了小屋裡面的人。
沉安安瞬間清醒,她撫住老人孩子自己拔出搶奔向雨里。
秦雨沐只覺得自己運氣好,居然撞到男人要害,在他痛苦呻吟的空檔她快速起身,凌厲掌鋒狠狠劈向他後頸!
下一秒,沉雲曜忽然停住所有動作,軟趴趴倒在地上。她剛想照著他腦袋來上一槍就被在雨中奔跑的女孩喊住——
“別殺他!”
同胞哥哥的聲音沉安安當然熟悉,即便是覺得不敢相信也還是要看過是不是他本人才能安心。
一身狼狽雨水的女孩跑到他們面前跪下身體,兩隻手無措地在少年身上摸來摸去。
“燈,燈。”
秦雨沐有些慌亂,趕緊拿出手機往他身上照。
沉雲曜赤著上身,搭在肩頭的外套已經在剛才的打鬥中不知所蹤,屏幕亮起那一刻,胸口的狼頭紋身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叄哥!”沉安安驚呼一聲,淚水瞬間潺潺而下,她頂著被淋成一縷縷的黑髮趴到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秦雨沐目光躲閃把槍藏到後身,拿了吃的和安安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起少年沉重的身體,艱難往小屋裡走。
“我不是故意的,他穿著和那些人差不多的衣服,我還以為他是”
沉安安淚眼模糊,到了小院里才將哥哥身上穿的迷彩服看清。她搖搖頭,“不怪你,你又不認識他。”又對雙手扶在門框上的老人說:“老奶奶,我哥哥受傷了,能不能,給他燒點熱水,我想給他擦擦身上。”
那老人不動,也不接秦雨沐遞過來的食物,兀自有些痴愣地睨視著緊闔雙目的男孩,伸出只手又無力落下。
乾涸的唇緩緩開合,“你還有哥哥啊。”
這似乎不是她該關注的地方,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立刻往裡屋走。
“我剛才睡著了,有點不清醒。行,怎麼不行。”
老人離開小屋,同時也帶走了被驚擾到的幾個孩子。
片刻后屋中只剩下她們叄人,秦雨沐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塊布擦拭著沉雲曜臉上的雨水。
“沒想到你也有哥哥。”
“嗯,我有叄兩個哥哥呢,我們是叄胞胎。”
“當!——”
內屋裡有鐵器掉在地上,隨後是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還有兩個孩子出來拿抹布。這小插曲無人在意,待冒著白氣的熱水端過來,秦雨沐出於自責主動請纓代替沉安安為昏迷的少年擦掉臉上和手臂上的污泥,露出一張俊俏清雋的臉。
水氣徐徐,周圍開始重新恢復死寂。秦雨沐水眸輕動,目光滑過少年高挺的鼻樑和鋒利下頜。
“他應該很快就會醒,我我剛才其實沒什麼力氣了”
她又想起剛才磕他那一下,臉上的笑容不復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