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席間,黃昏已經走到末梢,日頭隱沒於地平線下,晦暗一寸寸侵蝕著天際的餘暉,洛潼走到門口,見到一個幾日未見的熟悉人影。
關則與她打扮相仿,站在家屬隊列里,面前正有個女孩與他說話,一旁的洛瀟看似有些不耐煩,但沒對此發表什麼意見,這時見到她來,揚聲喊道:“姐。”
關則在聽到這聲時眼神亮了一瞬,抬眼望過來,見到她身後還有一人,神色瞬時黯淡一秒,但很快調整過來,迎上前:“潼潼……”
只是叫她,便沒了下文。他知道洛叔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沒想好要怎麼勸慰她,無論怎麼勸,她一定還是會非常難過。
關則上前一步,想只是抱抱她表示安慰,洛潼卻避讓開,關則愣了一下。
一旁的女孩是來弔唁的遠方親戚,年紀瞧著不大,大概是關則的粉絲,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他,眼睛一直盯著他看,愛意都要從眼裡溢出來。
洛潼非常明白那是什麼,她通常對此感同身受,但眼下是父親的葬禮,任何憑弔之外的言行都讓她下意識地排斥。
洛潼問女孩:“要他的簽名嗎?”
女孩驚喜地睜大眼:“可以嗎!”
洛潼轉向關則:“去吧,書房有紙筆。”
她面無表情,關則察覺到她的不愉快,想要辯解什麼,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如她所說地帶著女孩去了書房。他知道路。
見人走開,洛瀟小聲埋怨道:“這是什麼地方啊,無語……”
而後問洛潼:“姐你去哪兒了?”
洛潼說:“就出去走走。”
“跟姐夫兩個人?”
洛潼一頓:“嗯。”
“也好。”
洛潼往後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謝恪遷已經不在身邊,正在後頭不遠處跟唐岩站在一起,神情依舊嚴肅,跟剛才帶她幼稚地去追落日的彷彿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想著就有些出神,謝恪遷像是感應到什麼,突然朝她看過來一眼,隨後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轉過頭繼續聽唐岩說話。
洛潼斂眸,望見鞋面沾上的來自土坡的灰。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他在周圍,她就會感到安心。
“陳烽居然還把陳良松叫來了,就在咱車附近蹲著,我還是說出來找你才脫的身,”唐岩忿忿道,“老闆,看來他們今天非要見到你才行了。”
“為錢而已,”謝恪遷神色淡淡,“那就去見見。”
“可是,他們畢竟是你的……”
謝恪遷涼涼掃他一眼,唐岩立刻閉了嘴。
血脈是種非常神奇的東西,從第一次見到陳烽,再到現在第一次見到陳良松,謝恪遷都很輕易地在他們臉上找到了與自己相仿的某些痕迹。
比如他們也都很高,雖然不如他,再比如陳烽的鼻子像他,高高挺挺,還算周正,又比如陳良松的眉眼跟他有點像,即使如今年過半百,也看得出有個好底子。
他們各自帶了個小馬扎,就坐在唐岩開來的那輛車旁,謝恪遷來時正嗑著瓜子,陳烽不經意轉頭看見來人,忙瓜子也不嚼了,搡了搡陳良松的手:“爸!爸!”
“你推老子……”陳良松罵到一半,見到他先是愣了愣,而後匆匆忙忙站起來,沾上的瓜子殼從腿上掉下,落入腳邊堆得小山似的殼裡,喊了聲,“謝少爺!”
陳烽原本是想叫哥的,聞言也跟著叫了聲少爺,謝恪遷說:“找我?”
“可不是嘛,您貴人事忙,平時也見不了一次,好不容易碰巧遇上了,當然要來拜訪拜訪。”陳良松從兜里掏出盒煙,點頭哈腰地遞了一支給謝恪遷,笑時眼角堆迭出層層皺紋。
謝恪遷沒接,說:“我不抽。”
“啊,不抽啊……”陳良松訕訕收回手,“這來得急,也沒顧得上給您帶點東西,要不過會兒我們給您送點自家種的菜過來,絕對新鮮!”
唐岩開口道:“有事說事,謝總還要忙。”
陳烽見他爸半天也說不到一個重點,上前一步自己說:“中午沒來得及跟您自我介紹,我是陳烽,這是咱爸……”
唐岩打斷他:“謝總只有一位父親,謝氏集團的謝弛謝董事長。”
“是,是,”陳烽面露尷尬,很快又道,“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上回給您發的簡訊,不知道您有沒有看到……”
他試探地說完,謝恪遷明知故問:“什麼簡訊。”
陳烽說:“我女朋友父母那邊要我先買房,才肯結婚,現在首付還差點兒……”
謝恪遷說:“所以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怎樣也該聽明白他在裝傻了,陳烽咬著后槽牙:“就問問您,看能不能幫點忙。”
謝恪遷語氣波瀾不驚:“關我什麼事。”
陳良松一瞪眼:“怎麼能這麼說呢!他可是你弟弟!我是你爸!”
光看外表還是挺體面的兩個人,說起話來就很能豁出去臉面不要,養過他幾天就敢這麼說。
謝恪遷心內發笑,嘲諷地彎了彎嘴角:“這次又想要多少?幾萬,幾十萬,還是幾百萬?對了,當初把我賣出去收了謝老頭多少?”
陳良松臉漲得通紅,“你”了半天,最後說:“我們要兩百萬。”
謝恪遷笑:“兩百萬的首付,你們是在哪裡買的婚房,拿著我的名號去買謝氏的樓盤走不通?”
陳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起初岳家那邊催得緊,他腦子一熱直接跟陳良松去謝氏新落成的樓盤買房,說自己跟謝家少爺是親戚,跟上面的謝總也是認識的,獅子大開口要打大折,結果對方打了個電話去跟領導溝通,結果緊接著他就直接被人轟了出來。
“是你讓人趕的我們?!”陳烽怒道。
謝恪遷不置可否。
陳烽拳頭握緊了,又不敢真動手,陳良松把人往後拉拉,對謝恪遷說:“謝大少爺,你說我千不該萬不該,但如果沒有我當初把你送給以前的謝董事長帶回去當孫子養,哪能有你今天的好日子是不是?現在你弟弟有難處,這可是人生大事啊,他是你親弟弟,還真能看著不管?”
謝恪遷說:“能。”
唐岩都要吹口哨了。
陳良松黑著臉,突然想到什麼:“也好,兒子不給,那我去找我的兒媳婦要。”
謝恪遷面色一冷,陳良松還在說:“要不是這一遭,我還不知道你跟洛家那丫頭結了婚,世界真是小,我也算看著洛潼從小長大的,我去找她幫幫忙,她這個做兒媳婦的總不會不幫吧。”
謝恪遷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敢。”
陳良松下意識後退一步,沒吭聲。
兩廂對峙著,陳烽也怕了,在後頭拽了拽他爸的衣服,陳良松磕磕巴巴說:“不找她也行,只要這錢,你給。”
過了幾秒,他才發覺那點壓迫感收攏回去,這個流著他一半血的兒子,果然在富人家長成個有氣勢不認老子的主,這回發話道:“二十萬。”
“二十萬?首付一半都不夠!”陳烽當即說。
謝恪遷終於沒有耐心再與他們周旋。
“以前陸陸續續給過你們多少我不跟你們算,這二十萬是最後一筆,要,現在就可以給,不要,一分也沒有。以後再來找我或是找她要一次錢,錢沒有,至於後果會是什麼,你們大可以自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