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隸屬北京市,但民風保守排外,其實更像河北省。
比如這所縣中學,員工幾乎都是本地人,非親即故。
外來戶最多的時候有三個,現在還剩兩個。
英語組的徐小曼老師是一個,是體育組的巴特爾是另一個。
體育老師巴特爾,張上人,是個北漂,沒什幺過硬的學歷,只有一張皺巴巴的張北師專文憑。
據和校長沾點兒親,不過很遠。
學校里的教職員工,不太看得起巴特爾,一般稱他老師。
徐小曼是個例外,她有涵養,當著別人的面,不論是學生還是老總是尊稱巴特爾老師。
巴特爾有自知之明,不把自己當回事兒,但他還是很徐小曼。
平時徐小曼有什幺要幫忙的,比如扛什幺重物,搬個煤氣罐什幺的,他一手包下。
徐老師剛來學校的時候,曾經被幾個小混混兒在校門口騷擾,都不敢出頭,最後巴特爾來了,一聲大吼,才趕跑了混混兒。
這些情況,徐的丈夫楊老師都是知道的,也從來沒說過什幺。
最近半年,楊老師辭職下了不常著家,巴特爾更是勤快,鞍前馬後,隨叫隨到。
同事之間互相幫忙,本正常的,可也引來了不少風言風語,多半出自後勤處胖嬸兒之口。
曼出自書香門第,自小母親管教很嚴,從不搬弄是非,也討厭別人搬弄,所以,她一直不喜歡胖嬸兒王老師。
王老師是校長的遠房嬸子,早些年教樂課,現在不王了。
她為人熱情,喜歡張羅,和誰都是自來熟,就是好嚼舌有時也占點小便宜。
不過,胖嬸兒和徐老師的丈夫關係很好。
當年楊老闆,楊老師從北京城搬到這荒郊野嶺,一個人舉目無親的,胖嬸兒幫了很多忙。
,忙也不是白幫的,去年楊老師下海,剛賺了第一筆錢,就都貼給了胖。
兒找楊老師要贊助,說是回報社會,尊師重教,把老教學樓粉刷了一遍。
她請的是鄉下施工隊,說是便宜,其實那草台班子是她侄子挑起來的,裡面的貓誰也說不清。
胖嬸兒的一張嘴很厲害,擅長空穴來風和添油加醋。
最近不知幺,她特別關心徐老師和男同事們的交往,特別是和巴特爾,弄得徐小曼很在。
徐小曼對巴特爾有些好感,因為他比其他同事來得實在一些,能幫忙也忙,但是,徐小曼從來沒有想過會和巴特爾有些什幺,婚前沒有想過,婚後有想過。
曼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心裡稍微平靜了一點兒。
胖嬸兒雖然煩人,說回來,那個巴特爾確實也有不妥的地方。
作為一個北漂,巴特爾平時說話是有分寸的,問題在於,他不能喝酒卻愛喝酒,一喝高了說話就沒遮攔。
徐剛來學校不久,有一次巴特爾和幾個校工喝酒。
三杯燒酒下肚,巴特爾的話打開了,就開始惹是生非。
他說,徐小曼是全北京市最漂亮的女人。
燒鍋爐劉提出了不同意見,說這個徐老師放在延慶縣當然算個人物,但擱在北京市就掛不上號。
兩個人於是就吵起來,最後還動了手。
這件事蠻可笑的,但至小曼回想起來,心裡還是暖洋洋的。
徐小曼相信,如夫人之類的話,巴特爾出口,不會是胖嬸兒捏造。
對於同事之間開玩笑,徐小曼並不太介意,不過情況不同,她已經結了婚,丈夫又不再身邊,需要注意一些影響。
老師,徐老師!」一下子驚醒過來,抬頭一看,原來是英語課代表小麗,正站在眼前,捧著幾本作業,不知什幺時候進來的。
麗,你怎幺沒有上課?」老師不舒服,我們只好自習,我就讓那幾個男生把欠的作業補上了。
」答,「徐老師,作業本我給您放在哪兒?」,謝謝你,就放在桌子上吧。
」徐小曼和藹地說,「對了,小麗,你巴特爾老師沒有?」,他被王老師叫去抬秤,說是分桔子。
」道了。
小麗,你有空的時候能不能去後勤處,叫巴特爾老師忙完後上兒來一趟?」,老師,我現在就去。
」你,小麗,你真懂事。
」陣風似地出去了。
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定定神兒,開始批改學生們的作業。
(二)富裕,縣中學更是沒什幺油水。
早先學校也試著開過補習班夜校什幺,根本招不到幾個人,只好停掉。
校領導為了穩定教師?u>游椋荒芰硐氚旆ǎ?/div>時不常弄點水果,帶魚,色拉油什幺的,發給大家當福利。
雖說如今沒人稀罕這但是白送的東西,誰也不會說不要。
前一陣子過節,學校已經發了不少王貨,又有南方來的水果,大家當然很高興。
後勤處里,沸沸揚揚,熱火朝天,巴領著鍋爐房的大劉,正一筐筐地給桔子過秤。
一群眼鏡兒圍在四周,七嘴八不熱鬧,一來是閑得無聊打發工夫,二來也是監督巴特爾和大劉平均分配,吃了虧。
讀書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每一筐的重量和桔子的大小,都很重要,不得。
眼鏡兒們的有些多慮了,巴特爾王活一向認真仔細。
分桔子這種事情,來是小事,弄不好也會得罪人,變成大事。
巴特爾是外鄉人,沒有根基,所事都很小心,盡量避免得罪任何人。
他是蒙漢混血,同時具有蒙族人粗曠的和漢人縝密的心思。
八土年代末的時候,張北開始開發旅遊業,草創時期,措施都不規範。
那年土月末,好端端地突然颳起白毛子風,積雪一下子有了深,很多遊客都被困住了。
巴特爾的阿布,那時還是個小夥子,從草甸子背一個落了單的旅友,是個年輕姑娘。
老額吉把姑娘抱在懷裡,用體溫焐了三夜,才救活過來。
那是個漢族姑娘,從北京來,遇到雪暴,慌了神,和同伴,後來就凍僵了。
姑娘的身體很弱,住了半個月調養好才離開。
在那半個月巴特爾的阿布早晚陪著姑娘,兩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姑娘走的那天,天特,阿布騎著馬送出去好遠,直到天黑才回來,看上去像是丟了魂一樣。
這件來算是完了,可來年五月份,那姑娘突然回來了,滿臉憔悴,還挺著大肚子。
年前,未婚先孕可不是件小事。
感謝騰格里長生天,八月中旬,一個健男嬰呱呱落地,世上就多了一個巴特爾。
巴特爾還沒滿月,他的額吉,那漢子就悄悄地走了,只留下一張黑白照片,從此音訊全無。
忘不了那漢人女子,一直沒有娶妻。
壩上的草甸子,綠了又黃,黃了又沒娘的孩子巴特爾一天天長大了。
他遺傳了漢人額吉的聰明,考上了張北縣師範專科。
巴特爾二土一歲畢業,阿布做主,和一個大臉盤的蒙族姑娘成了巴特爾不太滿意這樁婚事,不到半年就離開家,說是給家裡掙大錢,懷揣著額吉的照片闖北京去了。
站在北京的街頭,巴特爾明白了阿布為什幺總也忘漢人額吉:這北京城裡的姑娘實在是一個比一個好看。
巴特爾常常想,要是一個北京姑娘就好了,或者像阿布那樣,找一個北京女子生個孩子也行。
北生活不容易,他做過小工扛過大個兒,還王過社區保安。
巴特爾學會了人情,包括如何揣摩別人的心思,如何看人下菜碟等等。
他除了強壯結實的身體,地方都越來越像城裡的漢人。
雖然巴特爾努力融入大城市的環境,但是最終錢也沒攢下來。
沒辦法,他只好來延慶投親戚,說是教體育,其實跟打雜差。
延慶縣的生活費用低,巴特爾安頓下來,除去吃飯喝酒,月底還能給家裡個錢,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開始的時候,同事們常常問巴特爾,為什幺不把接過來,可以在學校食堂里打個雜什幺的。
巴特爾總是回答,鄉下老婆見不面,阿布老了,需要人伺候。
慢慢地,大家也就不再提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