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一點點沉降下來。
正是萬家燈火之時,今夜宅中卻非比尋常。
正院燈火通明,儘管門窗緊閉,仍隱約聽見激烈的談話聲。
屋內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連窗邊方寸的位置都站了人。
視線的焦點落在廳正中幾個坐著的身影上。最下首是個光著膀子抱臂攤坐、一雙綠豆小眼似笑非笑的絡腮鬍大漢,他對面坐的卻是個乾柴一樣、拄著拐杖的銀髮老叟。還有兩個年輕男女,一左一右正對著,一個靠在椅背上,裙擺大麗花似的鋪散,眉心顰著,有些焦躁地盯著自己的手指甲;一個長腿微岔開,姿態顯得很放鬆,眼神漠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心思好似全不在此處。
婢女進來把屋中的燈火都點亮了。
苗姿抬起眼,驀然將手指收緊了,指尖搭在扶手上,快速地輕點著,好似只是下意識的舉動:“那老不死的不知怎麼得了信,提前跑了。”
不知為何,她說話時儘管依然強勢,臉色卻有幾分蒼白,無端顯出幾分疲態來。
絡腮鬍大漢斜眼看了她一眼,肥碩的臉上一絲幸災樂禍的怪笑:“跑了軍政使,殺光了叄衙的大員又如何?苗堂主,等著樓主降罪吧。”
苗姿驀地一拍桌子,撐起身子來盯著他。眸光陰沉,神色有些可怖:“滄州城已經封了,那老賊定然跑不脫。”
銀髮老叟摸著短須,默默聽了會兒兩人對話,才搖頭道:“不將人抓回來,滄州恐有大亂,你我都逃不脫。”
絡腮鬍看老叟一眼,不甚在意地哈哈一笑:“區區一個滄州軍政使,倒也不至於。”
絡腮鬍說完,屋中便沒有人說話了。
這下廳中的人全將目光集中在了還未開口的少年身上。
絡腮鬍摸著自己的光膀子,左拍拍,右拍拍,旁若無人地發出奇怪的聲響,好似對廳中凝滯的氛圍一無所知,只一對明亮招子,也若有若無地掃過孟景。
孟景微微躬身,手搭在微開的膝蓋上,搖了搖頭,漠然道:“我不去,你們中的誰去吧。”
苗姿扭頭看向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
廊外突然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動靜很輕,但這一屋子的人都有功夫在身,個個耳聰目明,聽得分明。
守在門外的阿武的聲音響起來:“夫人?”
那屬於女子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頓了頓,眾人聽見一個柔和的嗓音:“怎的議到這樣晚,也不先傳膳?”
阿武支支吾吾,遲疑地瞥了眼屋內,只說是“快了”。
她只覺房中靜悄悄的,還自覺壓低了聲音,卻不知道房中個個,正神色各異地聽著她說話。
馮玉殊將冒著熱氣的蛋羹遞給他:“你悄悄拿進去,若他方便時,就吃幾口;不方便的話,放在手邊,也不妨事的。”
阿武接過,看著她走遠了,撓撓頭,有些苦惱地看著手中的瓷碗,一時踟躕不定。
“拿進來吧。”
房中突然傳來了孟景的聲音。
阿武便鬆口氣,推了門,頂著無數道如有實質的視線,將蛋羹放在孟景手邊,又默默地告退了。
他掃了一眼廳中眾人,眸光堪稱鋒利,一瞬后,卻又收回了。好似他們都不存在一般,垂眸舀了一勺蛋羹,嘗了一口,才在眾目睽睽中慢悠悠道:“我即將成婚,脫不開身。”
這就是不願意去的意思了。
從前他不懼死,衝鋒陷陣也懶得費一句話,如今也知道避禍了。
苗姿霍然起身,也不看他,冷冷道:“既然幾位堂主都推叄阻四,我一個去便是了。”
她握起白練,驀地推開門,大步走出門外,帶著她的人馬興師動眾地走了。
絡腮鬍和老叟心滿意足地對視了一眼。既然將鍋推得乾乾淨淨,今夜就沒他們什麼事了,便也各自帶著自己的人馬告辭。
且不說以苗姿的能力,很大概率能將一個年過半百的窩囊廢軍政使抓回來,就算沒抓回來,這賬也算不到他們頭上了。
孟景亦一身輕鬆地回到內院。
馮玉殊正在吃晚膳,見他回來,讓婢女加了碗筷,問他議事議得如何。
他隨意講了重點,夾菜吃了起來。馮玉殊聽得心驚肉跳,遲疑問道:“真的沒事么?”
夾菜的手就微微一頓。他抬眼看她,一副“其實我怎樣都可以”的模樣,問她:“你想讓我去么?”
馮玉殊遲疑了一下,咬唇思考,猶豫地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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