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盡頭(古言1v1H) - 18.不肯說來路殘忍(3)

“玄音大師?”
玄音主持在京畿一帶很有名望,是以馮玉殊登時便認出了來人。
她回過頭來,微微一愣,“大師找我有何事?”
玄音頷首再拜道:“老衲觀小姐面相有異,可否允許老衲為小姐占上一卦?”
馮玉殊驚訝之餘,心中微覺奇怪,但還是頷首道:“自然可以,大師靈卦,我在閨中亦有耳聞。”
“那便請小姐移步西佛堂。”
馮玉殊瞥一眼孟景,只見後者微微皺起了眉頭。
見馮玉殊待這老禿驢極客氣,便也沒說什麼,跟著他們走到西佛堂,站在門外,不肯進去了。
馮玉殊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倒是第一次見他這樣明顯地表露出好惡。
屋內佛相寶相莊嚴,正對著一張木桌和兩個蒲團,馮玉殊坐在了玄音大師的對面。
眼見得房門合上,玄音大師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今日卻破戒了。實不相瞞,面相有異的,並非馮小姐,而是小姐身邊那人。”
孟景習武之人,自然比旁人耳聰目明得多,此時在門外閑閑聽著,聽見裡面突然談起自己,沒什麼反應,只聽得裡面馮玉殊驚訝地低聲問:“主持何處此言?”
“此子戾氣盈身,並非正道,小姐不要同他走得太近。”
馮玉殊微微一愣,心底登時升起一絲不悅,面上卻半點未顯,只道:“大師何出此言?他不曾傷我,反倒與我有恩,若他為惡,我應勸他向善才是,如何能輕言背棄?”
玄音大師低嘆了一口氣,竟從袖中取出一卷小紙來,正是馮玉殊此前在樹下卜姻緣時所寫下的。
孟景突然眉心一跳,門內傳來玄音占卦的聲響,只聽玄音蒼老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文王卦靈驗無比,未有錯卜,實不相瞞,老衲已替此子卜過一卦...
文王卦...
又是文王卦。
心底烏鴉鴉的戾氣冒上來,他想推開門,把馮玉殊拉出來,好好教訓一頓那禿驢。
“殺掉他...”
不過是卦而已,也能讓您這樣害怕么?
殺掉他...
“咯咯咯咯...”
幼年的記憶深處,父母在寢殿中的竊竊私語,好似催命的小鬼,一遍遍,響在耳邊。
那廂玄音仍在繼續:“此子命中帶煞,克人克己,將犯下弒親、殺人、奪妻叄宗重罪,死後永不如輪迴!”
弒親、殺人、奪妻。
馮玉殊心下巨震,茫茫地消化了片刻,才道:“大師,這可是出了什麼差錯?孟景他並非…”
“老衲觀馮小姐命格,前半生或有坎坷,卻吉人自有天相,皆能化險為夷,日後得享福澤綿綿,切不可因為此子,壞了小姐命格...
玄音後面說了什麼,卻聽不清了,因為房門驀然打開,耀目的刀光一閃,黑色的身影闖了進來。
“不要!!!”
馮玉殊驚站起來,驚恐的視線對上從數十步之外的孟景。
孟景薄唇微抿,眼神與她相碰,好似十分惱怒,驀地揚起了手腕,刀光直追玄音的面門。
玄音踉蹌地急退,直避到避無可避,佛台的邊緣狠狠撞上了后腰,碰落一地香燭。
他的長刀抵上玄音的脖頸。
附近的沙彌聽到動靜,紛紛抄了傢伙,如潮水一般湧進來,見此情狀,又紛紛退後了一步,生怕觸動了少年手中的刀。
“孟景,不可以。”
馮玉殊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在劍拔弩張中,一步步走到兩人面前。
她的腳步有些虛浮,掌心也沁出了些許冷汗。
他現在這副殺神樣子,她未曾見過,卻並非因此就怕了他,只是生怕他行差做錯半步,一切就無可挽回。
他是慣活在暗處的人,或許有法子脫身,她卻還肖想著有一天,能與他坦蕩地並肩站在陽光下。
孟景卻顯然不是這麼理解的,冰冷的視線掃過她微微發顫的指尖,眼底帶上了一點譏誚。
他以為她在害怕。
比常人瞳色更深的、兇悍的、狼崽一樣的眼神,如此陌生。
“讓開。”他吐出一句。
馮玉殊的手輕輕搭在了刀背上。
纖細的,柔軟的一隻手,平時他稍微用的力大了些,她就要喊疼,如今卻搭在鋒利冰冷的刀身上,那樣不相稱。
“放過他”她眼底儘是懇求之色。
少年終於露出些許殘酷的本性來,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以為我一定不會殺你么,馮玉殊?”
馮玉殊抿了抿唇,有點不高興、又有點受傷的樣子:“不會。”
話音未落,雪白的刀光逼至眼前,她有一瞬被晃了眼,下意識地眯了眼,而後便看見自己鬢邊一抹青絲打著旋兒,慢慢飄落在地。
聞訊趕來的雲錦還未邁進門檻,看到這一幕,簡直肝膽俱裂。
“小...”她驚叫出聲,卻被其他的沙彌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孟景撩起眼皮,比尋常人更深的黑眸盯著馮玉殊,暴戾之氣難掩,叫旁人看得心驚肉跳:“你沒聽那老禿驢說么?我是天煞孤星,克、己、克、人。”
聽了他這話,在這一觸即發的局勢中,馮玉殊抬眼靜靜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剛才你明明可以在他解卦前便進來,可是你沒有,為什麼?”
她甚至還開了會兒小差。
思索了一會兒,她神色平靜,心中卻一片清明:“因為你想讓我聽到,對不對?”
孟景緊抿著唇,不肯答話。
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卻因少年人微妙的自尊或自卑作祟,到頭來都不肯說一句來路殘忍。
這卦相所說,一件一件應驗,他也信了自己是天煞孤星,連父母都會背棄,何況是金尊玉貴的馮玉殊。
但馮玉殊說得對,他確實不會殺她。
她向來對他很好,她害怕他,或背棄他,他都決定原諒。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他希望能福澤綿綿。
靜默中,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某個瞬間,佛堂中的戾氣忽地消散了。
大開的窗欞在風中輕晃著,漆黑的墨色透進來,半顆星子也沒有。
孟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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