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盡頭(古言1v1H) - 17.不肯說來路殘忍(2)

君山寺位於城郊的君山頂上,百年來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
紅牆黛瓦掩映在漫山紅楓之中,時有身著青灰衣袍的小沙彌低眉垂目而行。
山間霧氣大,又有鼎盛的香火飄飄渺渺,端是佛門氣象,只是因為香客極多,人來人往,便多增了許多人間煙火氣。
正殿之內,八尺金身佛像拈花而笑,俯瞰他的信徒。
馮玉殊於蒲團上叄叩首,心中感念佛祖此前保佑孟景和自己大難不死。
隨後起身,將燃著的香插入香爐中,轉身出了正殿。
孟景自是不信這些的,便只等在殿外。
若神佛有靈,他滿身殺孽,早就在踏進這佛寺的一瞬灰飛煙滅了。
他神遊天外,見馮玉殊出來,也沒說什麼,隔了十來步,一言不發地跟在兩人身後。
雲錦攙著馮玉殊,本是為避免於人群中走散了,此時卻方便了她同馮玉殊咬耳朵:“他這樣,倒真像是小姐的侍衛了。”
馮玉殊笑著,輕輕搡了她一把,剛待答話,雲錦突然瞧見了什麼,指著前方對馮玉殊道:“小姐,你瞧!”
一顆菩提老樹,華蓋亭亭,虯結的枝幹垂下無數條紅色的綢帶,樹下一個灰袍小沙彌坐在那兒。
馮玉殊啞然,雲錦卻還推著她的手臂,擠眉聳眼:“去試試呀,小姐。”
那樹下已聚集了不少女孩子。
馮玉殊有些臉熱地瞥了一眼孟景。
見他站的遠,中間隔了好幾撥人,應是注意不到這邊的。
到底是少女情懷,馮玉殊架不住雲錦勸,半推半就的,也就走到了小沙彌跟前。
心中想著,反正孟景是第一次進佛寺,他定不知自己問的是姻緣。
她佯裝好奇,飛快地將一副生辰寫在紙上,遞給小沙彌。隨後拿起簽盒,合上眼,輕輕晃動簽盒。
簽子在簽盒中滾動,發出“沙沙”的碰撞聲,她心中,驀地有些觸動。
一支簽子滾落下來。
小沙彌雙手合十,低道了聲“阿彌陀佛”,將簽子拿起來,待細細觀看時,馮玉殊卻拉著雲錦轉身走了。
小沙彌困惑地低喊出聲:“女施主,你不解簽么?”
馮玉殊回頭,對著小沙彌微微一禮,露出笑容來:“不必了,多謝小師父。”
他修行尚淺,尚不明白馮玉殊笑容中的意味,便也朝著馮玉殊一禮,追問了一句:“可否請教施主,這是為何?”
馮玉殊道:“因我在簽落一剎,已知我心中所求。”
小沙彌微微一愣,似有所悟,再次朝馮玉殊一禮,低聲念了句佛號。
待馮玉殊禮佛畢后,雲錦原本是要陪著她進山的,卻因半道上扭了腳,疼得齜牙咧嘴,不得不先回廂房歇著。
走前雲錦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孟景,大著膽子道:好…好生看顧著小姐!”
這些時日,眼見著他和小姐是如何相處的,雲錦心中,倒也沒那麼怕他了。
孟景照例是吝於給出任何反應。
雲錦小聲在馮玉殊耳邊嘀咕:“若不是他還能聽見小姐說話,我真以為他是聾了!”
這才依依不捨地歇著去了。
少了風風火火的雲錦,氣氛便陡然靜默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中獨行。
約莫是為了省工,這山中的石階極狹,僅能一人通過。兩側是未經人踏足破壞的泥土和灌叢,傾斜的角度極大,人失足踏上去,若不是僥倖被灌叢勾住,怕是要直直滾下山崖了。
馮玉殊心中驚懼,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心中又墜著事,無意識地咬著下唇,一點一點地細想孟景這些日子的反常。
她能感受到他的遲疑,和某種壓抑的、矛盾的情緒,可是,他到底在遲疑什麼呢?
馮玉殊苦惱得不得了。
再往上走,兩側便漸漸有了高樹,層林盡染,有些是深紅,有些確實淺淺的橙,交迭在一起,好似少女繁複的裙擺。山中雲霧繚繞,該是裙上的輕紗。
窄窄的石階一直伸進濃霧中,真好似天梯,沒有盡頭。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
少年在她幾步之外,也停了下來,靜靜地回望她。
他肩寬腰窄,落拓如青竹,或者更像一把刀,立於群山峻岭之見,身後是不見底的深崖。
墨色的瞳仁中映出一點她的樣子來,無情又似深情。
馮玉殊心中一顫,無意識地揪緊交迭的袖口,有些慌亂地別開視線。
她心亂了,腳下的步子便也跟著亂。
繡鞋的頭不小心磕到石階的邊緣,馮玉殊一個踉蹌,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要栽倒下來。
這可是山崖之上!
孟景心中一窒,思考幾乎停滯,而身形卻已掠到馮玉殊身邊,將人扶住了。
馮玉殊獃獃地伏在他懷中,有些急促地喘息著。
“沒事了。”
他低聲安撫。手還圈在人腰上,感覺她軟綿綿、好似沒骨頭似的,也不敢鬆開。
等了片刻,見她還是沒反應。
孟景遲疑了一下,低下頭,想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怕她真嚇成了獃頭鵝。
馮玉殊卻把頭埋得更深。
“怎麼了?”他微微皺起眉,心下莫名有些慌亂。
一陣靜默過後,少年抿著唇,骨節分明的指,帶著克制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馮玉殊的下巴。
她一顫,下意識地往後縮,他卻不給她逃,指腹輕擦過少女滑膩的肌膚,將她制住,意外地看見她閃爍的雙眸和緋紅的面頰。
好似新點的胭脂,艷麗過漫山的紅葉。
孟景微微一愣。
她身上和發間傳來馥郁的香氣,好似某種隱晦的提醒,提醒他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近。
一雙霧蒙蒙的眼,好欺負似的,微避開他的視線。
他垂下眼,瞥見她軟而豐潤的紅唇,就在自己指腹處不遠。
只要稍微...動一動。
孟景遲疑著。
片刻后,少年漂亮修長的指動了動,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按在了豐潤的唇瓣上。
無法抵抗的,鋪天蓋地的軟,好似一瞬沒頂的潮水,是她設下的溫柔牢籠。
時光靜默,馮玉殊被他的動作弄得腿都軟了,紅唇微啟,卻因為唇上異樣的觸感,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她耳尖紅得滴血,好半會兒,才找回出竅的意識,輕輕別過頭,躲過了他的觸碰:“…我沒事。”
孟景疑惑了一瞬,才憶起她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
氣氛再次詭異的靜默下來。
馮玉殊覺得小腿有些酸乏了,便道:“我們回去吧。”
兩人便轉頭下山,這一次,還是讓馮玉殊在前。
馮玉殊因著受了驚,眼前看不到孟景,總有些不安,走著走著,便忍不住站定,回頭瞧他一眼,好似要確認他在不在似的。
在馮玉殊第五次回頭之後,孟景道:“有我在,不會摔下去。”
他說這話時淡淡的,無意識中卻帶了點少年人特有的傲氣。
他是當世一等一的殺手,於萬人中直取公卿王侯首級,有他在,馮玉殊確實不會怎麼樣。
馮玉殊聽了,又站住了,回過頭來沖他笑,頰邊兩個甜甜的淺窩:“那便有勞你了。”
孟景微不可見地,輕輕挑了挑眉。
竟有些像京中賽馬過街的少年,在心上人面前拔了頭籌,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神氣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山。
此時已是薄暮時分,寺中的香客比方才少了許多。
隱約見得雲錦休息的廂房就在前頭,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馮玉殊。
“阿彌陀佛,”一聲響亮的佛號響起,鬚髮皆白的老和尚低眉頷首,雙手合十,在她身後站定。
“施主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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