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溰怔怔地望著柳玄咳出一口鮮血,倒在他的懷中。顫抖的手輕撫柳玄的面頰,喃喃道:「柳玄……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對方卻不再回應他了,無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雙目無神地睜著。
--死不暝目。
他抬起頭,瞪著面前的兇手。蘇陌臉上、手上全沾上了鮮血,同樣也是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幕。見顧溰眼中的殺意,他顫抖地倒退了好幾步,緊張道:「我……我以為……」
顧溰溫柔地將柳玄平放在地上,再輕輕地闔上他的雙眼。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右手出現柳玄當年贈給他的匕首,手指輕撫刀身。
見顧溰手中出現了武器,蘇陌更緊張了,指著顧溰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做什麼?我、我還是柳玄的朋、朋友。」
聽見柳玄的名字,若說方才顧溰心中還有幾分猶豫,此刻就彷彿是在他的心中燃起怒火,讓他下定決心。他揚起手,匕首直直飛出去,插入蘇陌胸口。
他滿意地看著蘇陌倒下,從他的胸口拔出匕首,再以他的衣袍將刀刃擦拭乾凈。彷彿對待珍寶般將匕首收起,跪在柳玄身邊,輕聲道:「柳玄,我幫你復仇了。求求你,趕快回來好嗎?」
將柳玄緊緊摟在懷中。彷彿如此,他的愛人就會緩緩甦醒,回到他身旁。
天空翻起魚肚白,陽光斜斜地灑在他身上。山頂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幾個仙人三步併作兩步地跑下山,期待著見到顧溰三人平安無事。
不料,等著他們的卻是兩具屍體。
為首的蝶樂怔怔地道:「顧溰……發生什麼事了?」接著,她看見柳玄和蘇陌的傷口。
以她身為醫者的眼力,只消一看便知道傷他們的武器的什麼。她訝異地摀住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柳玄扯了扯嘴角,道:「你們為何現在才過來?」這時,他才忽然想到,為何方才一直如此安靜?蘇陌殺了柳玄后,他心神大亂根本沒有注意周遭的情況。現在仔細回想,好像從那時候開始,身邊的打鬥聲就消失了。
蝶樂蹙眉道:「昨夜魔族率眾人攻入霜陵鎮,打了一夜后整個城幾乎失守,最後天帝出面表示投降。我們正要帶你過去和魔族談談後續。那……你能解釋一下,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殺蘇陌?」
眾仙聞言,都呈現詭異的扭曲表情。雖然平時蘇陌在仙界並不是很討眾人喜歡,但仍是仙族的一分子,如今竟被另一個仙族殺害……
顧溰心中卻大驚。為什麼?不是仙族派人下山嗎?那他們方才見到的畫面究竟是什麼?
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仙紛紛低頭,朝兩側讓開。
天帝負手向前,滿臉倦容道:「顧溰,你能解釋一下嗎?」
顧溰淡淡地道:「就是如此。」
天帝無奈地嘆息,道:「那好吧。」轉頭向身側的人,羽霜上前將顧溰的雙手捆住,再壓住他的肩膀,避免他逃跑。蝶樂和另一個醫師則抱起柳玄和蘇陌的屍身,準備帶回去安葬。
「我們得先和魔族談判,之後再處置你。」天帝拂袖離去,眾仙連忙跟上。
雖然他此刻是罪犯之身,但畢竟對此場戰役還是有貢獻的,所以獲准隨著天帝一同進入一間議事廳內。夜凌嫣和韓凌二人已等候多時,全都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見人終於來了,韓凌不悅道:「你們可終於來了!我很好奇現在究竟是誰提投降?是誰低聲下氣地和我們求和?為何現在彷彿是我們腆著臉找你們一樣?」
確實是他們的不對,但天帝向來看不慣魔族的為人處事,現在又見夜凌嫣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指,壓根兒沒有想與他們談話的意思。甚至還讓韓凌這樣,估計是下人的人來和他們議事,心中突然生起一把無名火,冷聲道:「你們究竟想如何?」
聞言,韓凌更加不悅了,拍桌站起,指著對方的鼻子就罵:「現在是我們打敗仗?還是你們打敗仗?若你們不服想再戰一場的話我隨時奉陪!若你們是真心想好好談談的話,請注意言辭!」
第一次受到這般無理的對待,幾個仙人差點掄起拳頭就要打過去。幸好天帝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希望可以停戰,你們有什麼條件?」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韓凌和夜凌嫣對視一眼,後者微微點頭。得到應允,韓凌開口道:「第一,不可再隨意開戰。你們有理由也好,沒理由也罷,總之不可再挑起戰爭。第二,不可再將我魔族視為反抗勢力。魔族和你們只是有修鍊方法之別,就因而被你們視為低一等的,若是放到你們身上,也會感到不悅吧?這兩個要求,你能做到嗎?」
見魔族沒有提出太過羞辱性的要求,天帝微微鬆了口氣,道:「好。我接受。」
韓凌的目光穿過天帝,落在後方的顧溰身上。注意到他的雙手被捆住,還有一個人如獄卒般看著他,心中也大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他朝顧溰揚起眉毛,道:「第三,我想和他聊聊。」手指指向顧溰。
不安的情緒在仙族中蔓延開來,眾人蹙眉望著對面的韓凌,又將目光放在顧溰身上,幾個仙人交頭接耳。天帝則嚴肅地搖頭道:「顧溰身為我仙族的罪犯,怎麼能隨意與外人交談?恕我無法接受這項要求。」
一直沉默不語的夜凌嫣忽然露出甜美的笑容,眾人忽然感到頭皮發麻。她笑著道:「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的要求你有拒絕的權利嗎?我數到三,若你們沒有滾出去,那我便直接把你們全殺了再和他聊!」
她忽然斂起笑容,蒼白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格外陰森。「一--」
眾人立刻奪門而出,顧溰怔怔地見到四周變得空空如也,心中忽然感到一絲凄涼。
韓凌開口:「我方才先帶了大部分魔族攻上霜陵鎮,但仍有幾個人留守。為了不讓其他人起疑,我只能做出仙族攻下山的幻象,才可悄悄放你們出來。原先要抓你們本來就非我本意,只是幾名魔族已發覺你們的身影,力求我抓你們,我才不得不暫時將你們關入帳篷中。誰知那個蘇陌竟如此心急--」
顧溰打斷:「別說了。」
他不想再回想起當時的畫面,更不在乎這件事的原委。
出乎意料地,二人皆無因為他之言而生氣。夜凌嫣起身道:「你們慢聊。我出去和他們說等會兒就把你送回天界,讓他們先滾。還有,我先回魔界了。」
只剩下韓凌與顧溰二人對望,氣氛有些尷尬。良久,顧溰緩緩開口道:「那你知道……仙族死後會去哪兒嗎?」
突然問這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韓凌的面色有些古怪。他上下打量顧溰后,緩緩地道:「我也不太確定。」
顧溰嘆息:「是啊!連他身在何方都不曉得,又如何尋他?」
韓凌思考著這句話究竟是他在自言自語,抑或是刻意說給他聽的。顧溰又一陣嘆息,道:「我還是先回天界吧!免得在這待久了他們又找些罪名安在我頭上。」
韓凌頜首道:「那,就此別過。」他揚手,顧溰身旁竄起黑霧,將他團團圍住。
待霧散去,原先以為自己會直接被送到天界皇宮大殿的顧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站在顧瀟的宮殿門口。眾人早已將門口擠得水洩不通,連條縫隙都沒給顧溰留下。他只能勉力地踮起腳尖,卻只看得見前方人的頭頂,什麼也看不到。
不知先前發生了什麼,此刻只聽見顧瀟堅定道:「我願除去仙籍。」
顧溰一怔。這人是受了什麼刺激?從來只聞因受罰而被迫除去仙籍,貶為凡人,還未聽說有人好好的仙不當,跑去凡界的。
聞言,天帝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可是下定決心了?」
顧瀟堅定道:「我意已決。」說罷,便大步踏出宮殿。眾人連忙讓出一條通道。
顧瀟昂首挺胸,全身散發出淡淡的銀光。他走過人群,毫不猶豫,就連經過顧溰時也沒有放慢速度,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他白色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山嵐中。
顧溰怔怔地望向他離去的方向,直到天帝開口,才將他的思緒拉回來。
「回大殿去吧!還有人要審理。」羽霜上前將他的手捆住,壓著他到大殿。
此時,顧溰心中全是方才顧瀟離去的那幕景象。
哥哥就這麼離開了。
雖然二人感情並沒有如他和柳玄如此的要好,但顧瀟仍陪伴他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如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人,全都離他而去了。
爹,娘,哥哥,柳玄。
你們都離開了,我又如何能夠獨活?他望天,任憑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我好想,好想隨你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