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到了巳時,柳玄好不容易清醒,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簡單洗漱並更衣后,開門欲喚侍婢替他送早飯。
「小--」一開門,竟見顧溰直挺挺地站在門口,不知已站了多久。
「小凱?」他眼睛一亮,「你為何在這?」
雖然已知道他的本名,但柳玄卻不想改變稱呼。
顧溰的聲音細如蚊蚋。「夫人要我來當你的伴讀。」
柳玄興奮地拉著他的手,道:「真的嗎?那你別在這站著了,進來吧!」
隨著柳玄進入房間,顧溰有些侷促不安。他站在房中,看著柳玄吩咐下人準備早飯和衣服。
不一會兒,豐富的早飯送來了。盤子上全是顧溰沒見過的糕餅,個個外觀小巧精緻,五顏六色地,讓他忍不住地嚥了嚥口水。
顧溰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羨慕柳玄。分明年紀差不多,過著的卻是這種天壤之別的生活。柳玄只要在家中待著,隨時都有人送上如此高等的食物,而母親日日辛苦工作,天還沒亮就得面對那堆積如山的衣服,手都因這些粗活而生了厚繭,才可為家中換來勉強可以糊口的粗食。
柳玄將盤子朝顧溰的方向推了推,道:「來,多吃點。」
他也曉得平時顧溰沒有機會吃這些東西,特意吩咐侍女多放一些,讓顧溰可以嚐嚐鮮。孩子間也沒這麼多顧忌,得到柳玄的應允后,顧溰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塊白色、雕成梅花形狀的糕點放入口中。
入口即化,綿密的口感觸動他的味蕾,綠豆香在口中化開,顧溰有些享受地閉上眼。他驚喜道:「好好吃!」
「對吧?」柳玄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咱們家的廚師可是爹到處網羅而來的,手藝自然了得!你這麼喜歡的話,不如以後就跟著我一起吃飯吧!」
顧溰有些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道:「多、多謝。」
「哎,別這麼拘謹啊。看你如此驚訝,你平時都吃些什麼?」
「我……」顧溰低下頭,望著手中吃到一半的甜餅,道:「我們平時只有粥吃,通常只有早上能吃,如果當天母親拿了比較多錢,才會吃晚飯。」
柳玄一怔。怪不得,明明年紀相仿,顧溰看起來卻如此瘦弱。看來,得讓他好好吃東西,補一補。柳玄心道。
「對啦顧溰,今日夫子不會過來,我們一起去玩水,如何?」
「好。」得到應允,柳玄宛如旋風般捉住手上仍拿著甜餅的顧溰,興沖沖地奔向後院。
「少爺?」跑得太匆忙,冷不防撞上一個人。柳玄退後一看,竟是貼身侍女小荷。她蹙眉,道:「少爺,您又要去後院了?」
棘手了。柳玄心道。這個小荷自小待在柳宅,對他娘是忠心耿耿。娘要她看著自己,她便會死死盯著的。現在被發現,怕是沒這麼好脫身。
見此人狠狠地瞪著二人,顧溰有些顫抖地躲在柳玄後方,緊緊拽著他的衣袖。忽然,柳玄靈機一動。
他拉住顧溰的手,然後雙目圓睜,指著她背後,顫抖地道:「蜘、蜘蛛啊啊啊!」她倏地轉頭,趁著這個機會,柳玄趕緊拉著人溜了。
順利地到了後院。那兒有個小湖,周圍還煞費苦心地堆了幾座假山,種了幾株桃樹、梅花、菊花,好讓四季皆有景色可賞,另外還在山上建了幾座涼亭好一覽湖中景色。湖中有座亭子,一到夏日,湖中荷花齊放,亭中便是賞荷好去處。
柳玄不懂賞荷,卻常到湖中捉魚、摘些蓮蓬菱角,在這兒練出遊泳的好本事。
見到此景,顧溰怔在原地。從未料過有人家中還會有如此山水景緻,甚至還有座小湖可供家人賞玩!
「來游泳吧。」柳玄迫不及待地脫衣,衣服扔的到處都是。
顧溰有些緊張地道:「我、我不會游泳……」
柳玄踢掉鞋子,「噗嗵」一聲跳入水中,朝顧溰伸手道:「那有什麼關係?我教你。」
柳玄之言彷彿給他打了劑強心針,他也脫下外衣,臉上浮出幾分興奮之情。他緩緩走向池邊,有些遲疑地以腳尖點了下池水。
池水很冰,在初夏天氣還未炎熱時,就顯得有些冷了。他猶豫地望向水中的柳玄,卻發現對方開心的游來游去,好玩之心終於戰勝了恐懼。
「別怕!你從這兒下來,這裡比較淺。沒事,別怕,水不深的。」柳玄朝他張開雙臂。
顧溰依言走向他所指的位置,豈料,不慎踩到一顆長滿青苔的石頭,腳底一滑,整個人摔入池中。
柳玄只看到一個黑壓壓地東西自頭上倒下來,連忙伸手想拉住他,卻整個人被壓入水中,濺起水花。
「夫人,已帶犬子到少爺的居所了。」顧溰的母親何氏恭敬道。
柳夫人頜首,道:「柳玄一定很開心,那孩子可期待呢。」
何氏正色道:「夫人,恕奴婢斗膽相求。若是少爺因犬子而不顧課業,請除去他伴讀的身份,奴婢也會好好責罰他。奴婢此次同意犬子成為少爺的伴讀,是希望能督促少爺學習,而非耽誤少爺課業。」
柳夫人一笑,「這個你就別擔心了。這是給柳玄的一個學習機會啊,況且……」
此時,小荷氣喘吁吁地奔入房中,向柳夫人稟告:「夫人,少、少爺又到後院玩了!」
柳夫人已見怪不怪,何氏卻面色鐵青,把顧溰大卸八塊的想法都有了。
「你們先去帶他們回房吧。」柳夫人道。
「咕嚕咕嚕--」冷不防喝了幾口水,柳玄的手滑了幾下,緩緩上浮,將頭伸出水外吸了幾口氣。環顧四周,哪有顧溰的身影,連忙再潛入水中,見顧溰在水底無力地掙扎。一手橫過他的胸膛,將他拉到水面。
「咳咳咳--」好不容易吸到空氣,顧溰努力將水咳出,整張臉都漲成紅色。他一手捂著胸口,心有餘悸地道:「太、太可怕了!我、我不玩了!」
柳玄也是嚇了好大一跳,哪敢再求他繼續陪他玩,連忙道:「好,好。我帶你上去。」
搭著顧溰的肩,二人緩緩上岸。顧溰全身濕淋淋的,經風一吹,渾身顫抖,面色蒼白。柳玄連忙為他披上外袍,道:「走吧,回去更衣,若是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少爺?少爺您在哪兒?」小荷匆匆忙忙地尋到湖畔,見柳玄渾身赤裸還濕淋淋的,斥責道:「少爺,您果然又在這裡玩了,萬一受了風寒小的又要被夫人訓了。」連忙拾起柳玄的外衣為他披上。
另一位侍女小蓮則轉頭望向顧溰,不悅道:「你不是少爺的伴讀嗎?為何沒有看好少爺?若是少爺有個萬一,你有一百條命也陪不起!」
顧溰低下頭,緊咬下唇。柳玄護在他面前,道:「小蓮,他既然是我的伴讀,就擁有和我相當的地位,你怎麼能如此說話?再說,是我拉著他來的,你們什麼都別再說了,回去吧。」
他牽起顧溰的手,昂首挺胸地走回凌雪居。
到了門口,他怔住了。不只他,顧溰也怔怔地望著站在門口的兩個婦人。
「顧溰,你給我跪下!」何氏氣得全身發抖,指著顧溰罵道:「夫人讓你當少爺的伴讀,不是要你帶著少爺去玩的!你誤了自己也就罷了,若是少爺的前程因此而耽誤了你擔的起嗎?若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一定把你拎回家,你就別想再踏出家門一步了!」
柳玄伸手阻止欲下跪的顧溰,道:「夫人,是我拉著顧溰去玩的,您別生氣了,是我的錯。」朝她極為鄭重地鞠躬。
站在一旁的柳夫人也趕緊打圓場:「是啊,你別生氣了,只是件小事。柳玄,趕緊帶顧溰進去更衣。今後,顧溰就讓他在偏房住下。」
柳玄點點頭,帶著顧溰回自己的房間。椅子上已擺了柳玄吩咐準備的衣服,將它遞給顧溰。
大抵是第一次穿上如此華貴的衣物,顧溰有些遲疑地托著。以為是他不懂該如何穿,柳玄替他脫去外衣,還細心地拿了條布將他的身體擦乾,再一件件衣服為他披上。
不同於原本的粗布麻衣,這衣服是蠶絲製成,溫柔許多,接觸皮膚也不會有痒痒的感覺,非常舒服。顧溰拉了拉衣領,吶吶地問:「我、我真的可以穿嗎?」
柳玄笑道:「是啊!都是要給你的。走吧,帶你去你的房間,今日早些休息。」
當天色暗下,顧溰躺在柔軟的大床時,內心有股小小的激動。這是他第一次吃如此高級的食物、穿如此舒服的衣服、睡如此柔軟的床。
也是他第一次,遇見如此照顧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