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髑:“好走,不送!” 潤之忙閃身躲到梯子後頭,待鐵寒怒氣沖沖地走後,方走出來。
望著鐵寒的背影,潤之越發疑惑了:這鐵將軍,跟元公公不是水火不容嗎,怎麼會跑來探望呢? 進到屋裡,元髑面色微紅,閉目養神,分明一個嬌弱的病君子,聽到潤之的腳步聲突睜眼,那桃花眼水光熒熒,卻像毒蛇一樣凌厲,他端坐在榻上,只著裡衣,腰下蓋著錦被。
“印公,這葯......”潤之被其眼神嚇得心中驚跳,戰戰兢兢道。
元髑道:“端過來。
”潤之依言端過去,元髑目不轉睛盯了會兒那湯藥,由頭上摸下枚銀針,浸到葯內,銀針立時泛黑。
潤之驚得面色發青,不知所措,呆在當場。
元髑看也不看他,奪過碗一飲而盡,潤之口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元髑喝了葯,面色不變道:“彌潤之,咱家要在這養病,這期間你要負責打理皇上的日常飲食,明白了?”潤之低頭道:“是,明白了。
”元髑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繼續言道:“能服侍皇上,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你可要好好把握!”潤之道:“是,謝印公的提拔。
” 乾清宮。
宣宗坐於龍椅上,正埋頭批閱奏摺。
“啟稟皇上,柳太傅求見。
”一名內監通報道。
朱晉佑眼尾動都不動,冷冷道:“宣他進來!”內監叫道:“宣————”殿門走進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油亮的鬍子比之關雲長,有過之而無不及,麵皮白凈,頗具仙風道骨。
男子跪在地上,目光堅定地望向皇上。
“不知太傅來見寡人,所為何事?”宣宗眯著鳳目,眼中戾氣收斂,一派溫和面容。
“臣請皇上饒禧嬪娘娘不死!”柳太傅頭低下去,叩了個重重的響頭。
朱晉佑眼睛眯得愈加細,眉眼間的死氣,卻漸漸溢出,盤桓於上。
“早朝時,寡人已說過,別讓寡人再重複一遍!”無形壓力令太傅身子不住顫抖,額頭冷汗直冒,抬眼望向皇上,卻依然溫雅地笑著。
太傅諫道:“請皇上收回成命!李太師黨羽雖已打壓下去,但於朝中還殘存勢力,若處死其義女,臣恐其......” 宣宗低頭繼續批閱卷宗,語氣溫和道:“退下!”太傅張嘴還想說什麼,宣宗抬眼瞥了眼他,太傅抖著手,道:“臣告退。
”慢慢退出去了。
站在殿外,柳太傅抹了抹滿頭冷汗,雖自朱晉佑是太子時便跟在他身邊,卻依然摸不透這位天子的脾性。
殿內,朱晉佑唇邊揚起一抹譏諷的笑,那笑沒有一絲人氣,冰冷刺骨,幾名隨侍的內監全身抖了下。
批閱完奏摺,宣宗道:“元髑還沒死罷?”一名內監道:“啟稟皇上,元公公在安樂堂。
”宣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拇指方才染上了點朱紅,已干透,襯著那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詭異至極。
“胡河那老鬼怎麼說?”宣宗道。
另一名內監道:“啟稟皇上,胡太醫只說是舊疾複發,不礙事。
”宣宗臉上死氣漸濃,微笑道:“那暫代其位的是何人?”內監正欲回答,聽到外頭通傳道:“啟稟皇上,新宮監求見。
”宣宗道:“讓他進來!” 潤之是頭一回來乾清宮,戰戰兢兢地等在殿外,聽到裡面傳來的清朗聲音,心中一動,只是太過細微,很快便沖淡了。
一個內監過來道:“皇上宣你進殿,隨咱家來。
”潤之咬咬下唇,跟在後頭,邁進了乾清宮的門檻。
低頭進了大殿,跪在皇帝面前,叩頭道:“參見皇上。
”朱晉佑由他進來時便已認出來,唇邊笑意加深,道:“起嗑罷。
”“謝皇上。
”潤之起身,依舊低頭。
“你的音色不錯,叫什麼名字?”宣宗道,左手拇指與食指相撮,那點朱紅卻越發紅艷。
“啟稟皇上,奴才彌潤之。
”宣宗看著那點朱紅,口中喃喃道:“彌潤之彌潤之......”突然道:“朕賜予你另一個名字吧,就叫———”朱紅被撮得更紅,“就叫喜官!”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畢竟能有此殊榮的,除去元髑等一眾心腹,便只有這剛入宮的小子了,怎能不令人嫉妒? 潤之聽了,猛然抬頭,待望清了宣宗的面貌后,張著嘴愣在當場。
總管太監忙道:“好大的膽,還不快謝主隆恩!”潤之半晌才回過神來,跪下來,口稱:“潤......喜官謝皇上賜名,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到此刻,彌潤之才真真正正地由世間消失了。
朱晉佑微眯鳳目,看著跪在面前的喜官,那點朱紅,撮成粉狀,散落在地,而面上死氣,漸愈濃郁。
人面桃花 “皇上既然對你的音色讚賞有加,就是要你成為宮中的伶童,身段以後再練,先要學會唱腔......”喜官望著站在面前的公公,一口氣說了半天話,竟然臉不紅氣不喘,連唾沫星子也沒濺出一點,足見其功力之深厚,況且他音色清脆悅耳,聽入耳中,頗有繞樑三日的氣勢。
“你也好大的膽子,敢目不轉睛地盯著皇上,要是......”那朱唇飛快地張合,吐出一串串仿似晶亮發光的語句,如珠翠落玉盤。
“......聽明白了?”最後,他問道。
喜官看著他的嘴,點點頭,道:“明白了。
”“真明白了?”他斜眼道,那雙如狐狸般的三角眼愈加媚麗勾人,看得喜官心裡有點發毛。
喜官低眉順眼道:“是,真明白了。
” 此時,兩人站在位於北安門東南的鐘鼓司直房內。
皇宮中專門負責後勤的機構,名叫“四司”,惜薪司掌所用薪炭之事,鐘鼓司掌管出朝鐘鼓,及內樂、傳奇、過錦、打稻諸雜戲,寶鈔司掌造粗細草紙,混堂司掌沐浴之事。
而這位名叫文荊的公公,便是鐘鼓司的總管太監。
入宮之前,文荊是唱戲的,膚色白皙,狐狸媚眼,丹唇不點而紅,身形修長,當年還是紅遍京師的優伶。
後來發生了些事,自宮追隨元髑進了宮,然後便平步青雲,升到現在這個職位。
皇上接見了喜官后,應該印象不錯,至少對他露出了微笑,雖然那笑容冷得像冰,而面上的死氣,也沒能消散。
喜官要告退時,朱晉佑對站在一邊的文荊道:“你帶他下去。
”文荊彎腰作揖道:“謹遵皇上意旨。
”然後,在喜官還沒從那樹不吉利的紅梅里回過神來時,文荊已拉著他來到鐘鼓司,開始他文情並茂的長篇演說。
文荊一口氣說完,姿勢優雅地拿過案子上的燉盅,聞了聞,仰頭喝了一口,笑道:“你要代替印公,服侍好皇上的衣食,還要分神唱戲,這可是很辛苦的,你能熬得過嗎?”喜官低頭,望望自己的手,那上面,沾上了一點朱紅粉末,泛著閃亮的光澤,微微刺痛了他的眼。
他又想起了那年,那樹紅梅,後來完全枯死的不吉利的紅梅。
閉眼,朱晉佑的臉,慢慢與那樹紅梅重合,眉眼間,盤桓不去的,依然是那濃郁的死氣。
喜官很清楚心中現在的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當初與霖姜花前月下,看到她柔麗的面龐時,他的心中,也聳動著這種感情。
但又有些不同,至於有何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抬頭,他堅定道:“我可以。
”文荊望了望他的眼,暗中嘆了口氣,喃喃道:“又一個痴兒,那傢伙也不知有什麼好,人人都肯為他賣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