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官放開小太監,跑出了“廊下家”。
這時,穆雨離從屋后的佛堂走出來,他剛剛由師傅那裡回來,直接進佛堂上香,兩人終於連一面都沒見上。
喜官跑到乾清宮時,天色已黑透了,紫禁城內燈火通明,喜官忐忑不安地站在殿門前。
方才心裡一急,沒顧得上想太多,現在靜下心來,卻開始認清事實了。
自己一個小小太監,又沒實權,能救得了誰?徐少允是被當成亂黨捉起來的,自己跑去辯解,萬一連自己的命都給送了,那可就...... 喜官咬咬牙,對傳令太監道:“請公公通傳,喜官求見。
”傳令太監看看殿內,回道:“請喜公公稍等,皇上說了,現在不能放任何人進去。
” 此時的乾清宮內,燈罩使那些強烈的光線減弱了少許,只是有種壓抑的感覺,由銅黃色的柱子透出來。
宣宗坐在龍椅上,滿面煞氣,燈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令人膽站心驚。
“你就招了吧,招了就給你個痛快!”朱晉佑道,揭開玉茶碗蓋,輕輕抿了口清茶,眯起那雙鳳眼,愜意之極。
殿堂下,徐少允被兩個侍衛按住,像是已經死了,動也不動。
“臣有個不情之請,請陛下將那刺客交給臣處置,臣一定讓他招出幕後指使者!”一直默立一旁的鐵寒道,虎目內,充滿血腥的光,直往徐少允那邊瞟。
徐少允微微動了下,突抬頭狠狠瞪向鐵寒,溫文儒雅都不見蹤影,只剩濃烈狠意。
他咳了幾聲,吐出一口血,冷笑道:“幕後指使?反正你們已經認定是我乾的,招不招有何區別?”宣宗鳳眼閃過血腥的光,他揚起唇角,笑道:“那你手臂上所烙的,又是什麼呢?那支煙槍有記號的,那可是朕賜給元髑的,直到死,他都不會離身。
”徐少允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是我謀害了他!”宣宗笑道:“血衣已在你屋裡找到,況且你會武功,那一刀,是行家所為啊!” 徐少允面色慘白,道:“連這都想到了,看來那傳聞不假啊,皇上!”宣宗放下茶碗,道:“什麼傳聞?”徐少允冷笑道:“皇上心知肚明,元髑草菅人命,捉小兒食髓,罪犯滔天,可皇上竟然不聞不問,坊間都傳,你們倆,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吶!”宣宗眼眯得更細,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他對鐵寒道:“朕將他交給你,好生對待著,別弄死了。
”鐵寒聽了,跪在地上,口稱:“謝皇上成全!”虎目含著凶光,刺向徐少允。
喜官在殿外站了半天,正心焦地踱來踱去,聽到腳步聲,還有沉重的拖沓聲。
喜官回頭一看,卻是鐵寒。
喜官想走上前去打聲招呼,鐵寒冷冷掃了他一眼,哼了聲,自顧自地走了。
他的左手放在身後,拖著的,是一個人的頭髮。
那人背朝天,雙手縛在身後,衣裳上都是一塊塊暗紅的污跡。
那人像是已經死了,任由鐵寒拖著他的頭髮,拉出門來,連動都不動。
所經之處,留下一大片血跡。
天色太暗,喜官沒看清那是誰,但他身上淡淡的葯香味,卻與下午徐少允幫林稼塗的葯,如出一轍。
“鐵將軍!”喜官張口叫道,剛走前一步,鐵寒停下腳步,側頭瞟了眼他,道:“別管閑事!”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血,蜿蜒著,緊隨在他的身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喜官還能聞到那濃郁的血腥味。
喜官嘴唇顫抖著,望向兩旁立著的侍衛太監們,都是面色木然,竟然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喜公公,皇上要用晚膳了,請您子時再來。
”傳令太監過來道,喜官心裡一震,低頭想了想,道:“謝公公了。
”轉身就走。
傳令太監望著他的背影,想說什麼,嘴張了張,卻又壓下去了。
周公公由裡面出來,看到傳令太監,打趣道:“怎麼,爺看上他了?”傳令太監捅了他一下,道:“不是,那徐少允,真是......”周公公笑道:“管那麼多,落在鐵將軍手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傳令太監臉有點青,抿了抿唇,道:“別說了,想吐吶。
”周公公笑呵呵地說:“想起那時的事了?老弟啊,看過這麼多了,怎麼還沒適應啊?”傳令太監道:“怎麼可能適應?把膠粘在皮上,再貼上布條,說是什麼‘披麻戴孝’,這一撕,可連命都沒了!”周公公道:“皇上說了,要留他一命,不會死的。
”傳令太監看看他,道:“不知是咱家纖細過頭了,還是您神經大條,反正咱家是不敢再看了。
以後若要將那人抬回來,還請您提前說一聲,咱家也好迴避。
”周公公笑笑,連連道:“是是。
”抬腳走了。
夜,越發幽暗了。
偷香 喜官在偏殿收拾好自己的房間,小包袱內除去幾件衣裳,並沒任何值錢東西,自然很快安排妥當。
這偏殿比“廊下家”好得多,裝潢雖不富麗,那淡色窗欞,卻透著股優雅。
喜官四處看了下,腹中飢餓,方記起從午間便沒吃過東西,身邊小太監倒也機靈,立時跑去拿了個漆紅食盒來。
喜官打開一看,裡面用青瓷小碟裝著幾樣精美糕點,那香味引得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那機靈小太監恭順道:“請喜公公品嘗。
”喜官拿起一塊“得勝餅”,問道:“你是?”小太監回道:“奴才名叫苻安。
”喜官將那餅遞過去,道:“坐下一起吃罷。
”苻安忙道:“奴才不敢。
”喜官笑笑,道:“奴才?呵,我又何嘗不是個奴才!”苻安看他笑魘如花,竟一時忘了答話,只顧著呆望。
喜官咬了口餅,覺得清香爽口,填飽肚子,他笑得眯起了眼。
子時時分,喜官早已候在乾清宮外頭,宣宗並未就寢,喜官進到殿內堂時,他正在沐浴更衣。
溫泉水暖,冷香馥人,滿室霧氣,重重帷幕。
喜官睜大眼,循著水流的聲音摸索,進到了乾清宮後殿的浴池。
腳步聲被水流聲遮蓋,朱晉佑似是沒有聽到,眯著鳳眼浸在浴池裡。
喜官透過層層帷幕,隱約看到一個人影,走近看時,皇帝正閉著眼靠在池邊,滿頭烏絲漂浮在水面上,偶爾的漣漪,帶動著那髮絲上下蕩漾,喜官看得心中一動。
腦海里不由地想起了元髑死時的表情,他打了個寒顫,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一眼浴池內的人。
朱晉佑睜開眼,眼神冰冷,直直盯了一下低著頭的喜官,幾不可聞地嘆了聲,復又閉上了眼,慢慢沉進水裡。
沐浴畢,宮女端著只鎦金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個青瓷碗。
宣宗躺在躺椅上,懶洋洋地示意喜官將碗呈上去,喜官端著碗,聞到了熟悉的葯香味,竟然與元髑之前所服食的毒藥一樣。
朱晉佑微眯著鳳眼,道:“聞過這味兒?”喜官道:“啟稟皇上,奴才不記得。
”宣宗冷笑了下,道:“你認為是寡人殺了他?”喜官不知應該如何回應,只好默默站著。
宣宗似是笑了笑,然後一口一口地把那葯吞進去,喜官驚駭地張著嘴,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