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官揭開蓋子,聞到一股沁涼的冷香,那味道,像是清幽的梅香。
喜官用手指沾了一點那雪白的膏體,心中想道:雨離現在不知怎樣了,等得了空擋去找找他。
徐少允倚在門后看著他,嘆口氣,似是自語道:“一個痴,一個憨,真是看不下去了。
” “廊下家”各戶的佛堂已點上線香,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香味,鄰家傳來吆喝聲,卻是小太監們在打牌。
一切都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裡發慌,喜官聽著那些聲音,笑笑。
棗樹的葉子,還是蒼綠濃密,午後的陽光,穿過葉子的間隙,星星點點地投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圓形的光暈。
喜官抬頭望了會兒,雙手合十,對著那間只住了幾日的房子的佛堂閉目,心中卻亂成一團。
這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喜官睜開眼,看到元武門那邊走來幾個大太監,為首的是個高大白皙的太監,穿著紅貼里,是乾清宮的管事太監周公公,這,就是徐少允的師傅,上次分派時喜官曾與其見過一面。
喜官覺得奇怪,周公公不在乾清宮伺候著,跑到這來幹嘛?正想著,周公公看到他,露出阿諛的笑,本來俊美的面容竟有種道不明的扭曲,他彎腰行了個禮,跟在他後頭的太監們也行禮。
喜官忙回禮。
周公公道:“恭喜喜宮監了,往後還請多多提擎。
”喜官含糊答應著,走過去了。
快要走過元武門時,喜官回頭,看到那幫太監走進了“廊下家”,心裡有點不安,左胸一直突突地跳,漸漸的,不由地膽戰心驚。
想轉回去看看,可等在外頭的鐘鼓司的人已經不耐煩了,催促著要快回去,喜官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走到乾清宮右手的西二長街,迎面抬來一頂軟轎,後面還跟了兩列宮女,環佩叮噹,香粉霏霏,奼紫嫣紅。
太監們忙退到一邊,弓身低頭,連眼皮都不敢往上翻一翻。
轎子抬近喜官身邊時,喜官聞到一股沁人的香味,與那些香粉截然不同的淡淡的桃花香,待那頂轎子走遠了,那香味也漸漸隱去。
太監們這才又繼續往前走,喜官低聲問旁邊的人:“方才那位是?”那人也壓低聲音道:“那是薛妃,太子殿下的生母。
”再走幾步,便到了慈寧宮。
“太傅,這《論座帖》與《蘭亭序》,並稱“雙璧”,可我不這麼認為。
” 透過宮牆,喜官聽到慈寧宮的東披檐里,傳出一個孩子脆脆的聲音,那便是大明的太子殿下朱由檢。
照歷代規矩,太子應住在乾清宮左手東二長街的鐘祥宮裡,但因年紀太小了,朱由檢便隨薛妃住在慈寧宮,為了方便太子學習,宮後院的東披檐改建成了一間大大的書房。
除去特定的日子要到文華殿聽翰林院的學士講學之外,平常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這東披檐的太子書房裡溫書習字。
今日,是跟柳太傅練習書法的日子,朱由檢雖然才十歲,但已有幾年的書法造詣,一手草書,絲毫不輸大人。
“這樣,微臣願聞其詳。
”柳太傅道,語聲隱含讚賞。
喜官聽著,不由停下腳步,呆望住宮牆。
若是沒有進宮,自己現在一定是在學堂里念書識字吧。
前面人在催了,喜官緊走幾步跟上,衣裳下擺輕輕飄著,胯下的傷早已癒合,現在那裡空空蕩蕩,就像他的心情,什麼也沒有了,只余空虛。
到了鐘鼓司,卻聽到文荊在直房裡發脾氣,大叫道:“欺人太甚!這人一死,那些狗眼就開始豎了,竟敢不聽命,容咱家去好好鎬賞一番!”喜官他們走進去時,文荊正往頭上戴帽子,貂尾為飾。
看到喜官,招手道:“快與咱家去牙行一趟,那快刀李真真可惡至極,竟扣下寶貝不肯交出,印公還等著下葬!” 喜官道:“因何故會如此?”文荊狠狠道:“那快刀李以寶貝來要挾,已不是一兩回了,把割下的寶炸了,用升杯吊在他那間寶貝房裡,寶的主人便要受其操控,以求得死後能有個全屍。
可腦筋動到印公頭上,膽生毛了!鐵寒也不知死哪了,竟然不吭聲!”喜官問道:“東廠的人不管了?”文荊看了他一眼,狐狸眼閃過一道狡黠的光,道:“東廠由皇上接手了。
” 是皇上不讓東廠插一腳?喜官想著,文荊又在催他,喜官道:“文爺,我還要去乾清宮那邊伺候著,您看,不如我回頭再......”文荊瞪了他一眼,道:“罷了,咱家自己去,你去伺候皇上罷!晚間要來這操曲兒,可記得?”喜官點頭道:“曉得了,我這就去。
”說著,出去了。
太監的寶(下篇) 喜官往乾清宮去時,薛妃的轎子已經到了乾清宮東暖閣,朱晉佑自聽到元髑死訊后,除了早朝,閑余時間都一直在東暖閣里批閱奏摺,沒有翻牌子。
雖說已有太子,但皇室血脈太過薄弱,根基會不穩的。
況且宣宗初登寶座,尚未封后,這無疑也構成了隱患。
“啟稟皇上,薛妃娘娘求見。
”傳話太監大聲道。
朱晉佑皺皺眉頭,放下手中的卷宗,輕咳了聲,道:“讓她回去,朕很忙!”聲音不大,但在外頭的薛妃聽得清清楚楚。
“扶本宮出去。
”轎內女子道,平靜淡然的語調,彷彿在談論天氣一般。
宮女揭開轎簾,扶出一位端莊典雅的女子,舉手投足間,儀態萬千,若有似無的桃花香,縈繞在四周。
她身著一件以緋紅色棉綢滾邊的玉白素色長裙,盤得極有韻致的宮裝發鬏上,斜插了一支翡翠簪子,長流蘇隨著走動,輕輕搖著,掩映在那張芙蓉面上,益加嫵媚動人。
只是那雙眼,銳利如刀,把那份柔媚削減了不少。
幾名內侍見了,臉有點紅,忙低下頭來,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這名女子,就是朱晉佑的薛妃,閨名雁苓,乃是宣宗的姑母昌茗公主的幺女,兩人算是青梅竹馬,勉強可說是相敬如賓。
薛妃走到乾清宮門前,直挺挺地跪下,冷冷的眼神,望著那匾額。
內監見了,忙進去稟報道:“皇上,薛妃娘娘她,跪在外頭不肯走,您看這......”朱晉佑扶扶頭上的白玉冠,將卷宗抵在下巴,微笑道:“隨她去。
” 喜官到達時,看到的,就是薛妃跪在殿門口,一動不動的景象。
初夏午後的陽光,雖不至於毒辣,但也散發熱氣,薛妃的玉面,已見微薄的汗液。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薛妃回頭,與喜官打了個照面。
喜官倒沒什麼,薛妃卻慘白了一張臉,額頭上冒出冷汗,嘴唇顫抖著。
喜官剛想要走過去,薛妃猛然站起,卻因跪得太久,身子晃了幾下,眼見要倒在地上。
喜官眼明手快地衝過去,將她扶住,只覺濃郁的桃花香,鋪天蓋地般淹沒了自己。
薛妃站穩身子,宮女此時團團圍住她,為其拭汗整衣。
“大膽奴才,竟敢碰娘娘玉體,該當何罪!”一邊的管事太監大聲呵斥道,喜官心中一沉,低頭望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暗道不好。
之前喜官在廠子里受的訓練,乃是閹宦永遠是奴才,身份低劣,其地位與主子有天壤之別,因而無論何時何地,宦官都不能直接用手接觸主子身子的任何部位,否則便是“大不敬”,這罪名可不輕,輕的要挨訓,重則要砍頭的。
因此太監們的衣襟總是別著一方素帕,為的就是墊手,才能接觸主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