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雲沉沉,怒風卷雪。
織柔與紅湘子到達醫館時,發現院牆外圍起了層結界。
少女好奇,伸出手指就想去戳一戳,被紅湘子按下:“不要打擾佛子。”
織柔乖乖縮回手:“哦。”
等到結界解除,金蓮子剛帶著人從屋子裡出來,就看到院門外立著的兩個人,頭髮和肩頭都覆了一層積雪,也不知站了多久。
金蓮子:“…真人?”
二人依舊一動不動,只有織柔抬眼看向他,落在睫毛上的雪花便融化成小水珠,盈盈於睫。
莫泠跟在金蓮子身後,不明所以地看看織柔,又看向紅湘子,向前一步想去拉少女的衣角。
“啊嚏——!”一片雪花因為呼吸鑽進織柔的鼻孔里,少女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頭頂的積雪抖落大片。
紅湘子一揮手,兩人身上的積雪都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他笑道:“我贏了,你輸了,願賭服輸,一百份結印圖我下月驗收。”
說完,他朝金蓮子虛虛抬手行禮:“這段時日辛苦佛子了,我來接這孩子。”
看起來師徒兩人似乎打了什麼賭約,這會才分出勝負。
金蓮子回禮:“真人客氣。”
趁著兩人說話,織柔將先前準備好的披風從儲物袋裡拿出來,替莫泠披上:“太虛山冬天格外冷,你傷勢未好,又是凡胎俗體,可萬萬不能染了風寒。”
她將系帶綁了個蝴蝶結,摸了摸少年略顯冰涼的手背,從儲物袋裡摸出一塊火紅的玉珠子塞進他手心:“喏,暖暖。”
少女雖然在雪裡和師父杵了半天,可手心裡比珠子還暖和,鬆開手時,莫泠還有些悵然若失。
織柔挨著莫泠,與他講:“那是我師父,赤水真人,是個極厲害的大真君,你要不要拜他為師,從此與我一起隨師父修行?”
讓紅湘子收莫泠為徒這件事,早在今日之前,織柔心裡頭就隱約有想法,只是還沒想清楚,就形勢所迫先斬後奏了。
如今突然告訴莫泠,要他拜師修道,織柔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的,說完話后便仔細觀察少年的表情。
莫泠養了半個月,又被她日日投喂,面上氣色比剛醒那天好了許多。
他垂眸看著手中的珠子,睫毛又長又翹,半張臉裹進披風毛領里,只露出個鼻尖。
聽見織柔的話后,少年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紅湘子——
紅湘子與金蓮子說完話,正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瞧著他,見他看過來,開口問他:“願不願意?”
願不願意?
如今他無家可歸,無親可依,鴻毛浮萍一般的人,竟也能決定自己的去留。
莫泠又看向表情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的織柔,在她的注視下,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織柔欣喜:“真好,往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
她拉起少年的手腕,幾步跑到紅湘子身前,聲音清脆:“師父,我們回家吧!”
……
回瞭望鶇峰,幾人在峰主殿進行一個小小的拜師禮。
紅湘子端坐在上堂,難得肅著臉。
見莫泠行完三叩首之禮,接過敬師茶飲了一小口,便叫他起身。
紅湘子想起織柔喚他阿泠,問道:“本名是叫做…莫泠是嗎?”
莫泠點頭。
“我乃逍遙道,門下沒有那麼多規矩,平日里只需你刻苦修行,同門和睦。”紅湘子將茶盞放置方桌上,考慮了一下:“按理來說,拜入仙門需得斬斷塵緣,但若你想留著紅塵名姓,也不無不可。”
莫泠一怔,飛快地瞥了織柔一眼。
紅湘子將他的小動作收盡眼底,心中暗嘆一聲。
前面去醫館時,一路上織柔嘰嘰喳喳與他說了許多,說少年的名字——泠是清越之聲,也是莫泠與這世間的親緣聯繫,還是不要換比較好。
聞此他歇了賜道名的心思。
織柔看起來像是個感情粗糙的姑娘,可實際上比誰都細心,但這般的體貼,也不知會不會招來麻煩。
紅湘子突然覺得有些惆悵:“明日開始,便隨你師姐一道上課修行,切勿急功近利,你傷還未好,可別瞎折騰折在半路上了。”
關於莫泠到底能否修行,大家心裡都沒底,紅湘子只能這般走一步看一步了。
莫泠再次鄭重地一拜,然後被織柔拉起來:“師父,我先帶阿泠去看看他的住處!”
紅湘子:“去吧。”
望鶇峰地勢不如其他兩峰那般巍峨險峻,更加低矮平坦一些,除卻紅湘子居住的峰主殿,織柔的柔柔屋,在兩處住所中間還有個空著的小院子。
織柔推開院門,因裡面許久未住人,地面積了厚厚一層雪,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少女身姿輕盈,如同雪鶴,踮著腳踩過積雪,只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可莫泠還是個凡人,雪深沒過小腿,他一時不察,摔進雪堆里。
雪地鬆軟,也沒發出多少響動,織柔都走到檐下后才發現少年沒跟上。
“誒呀。”她微微睜大眼睛,忙跑過去架著莫泠的胳膊把他從雪堆里拖出來,替他拍打身上的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沒聽見。”
莫泠抿著嘴,輕輕拉住少女的衣角。
織柔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抬指捏了張符,火焰從符紙中迸發而出,融化了滿園積雪,露出青石板拼接的地面。
“這是師父做望鶇峰主人前,一位前輩住過的屋子,那位前輩已道隕多年,這裡也空了好久。”織柔介紹道:“往後這裡便是你的住處了,你現在身體還弱,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可別不好意思。”
織柔揉了揉少年柔軟的發頂:“畢竟,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師姐啦,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小時候便是師姐照顧大的,如今也終於有了本領去照顧別人,再加上少年是她與師父救下又帶上山的,她覺得自己與對方也算有點機緣。
莫泠猶豫了一下, 拉起織柔的手心,在上面寫道:「我真的可以修道嗎?」
在這之前,修真二字離他那般遙遠,莫泠根本沒想過有朝一日,他也能成為茶館說書人故事裡的一員。
他本以為自己一生都是普通的凡人,為人來,為人去。可如今家破人亡后,卻叫他走另一條路,莫泠突然覺得這條路似乎是用阿娘的血鋪就的。
若不是為了他,阿娘也不會死……
眼看莫泠越來越消沉,織柔忙按住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這會在想什麼,但感覺像是鑽了牛角尖……阿泠,待你哪日修成大真君,便能替你娘親報仇了。”
莫泠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獃獃得重複了一遍報仇二字,未發出聲音,只做了口型。
織柔點頭:“對,修道總要有個目標嘛,若你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就按我說的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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