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七,八日,莫泠的傷勢好了許多,雖然還是氣短胸悶,渾身乏力,但好歹不必日日躺在床上用丹藥與梵文吊著命。
人養好了,去留就成了問題。
無垢靈根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靈根,可他偏偏又被死氣侵染了全身,尤其是心口經脈處。
金蓮子想了許多辦法,但那股死氣一直牢牢纏繞,若是強行抽離不開,怕是會心脈俱碎。
這樣的體質,就算有靈根劍骨,也無法修行。
可若讓他下山離去,莫州已毀,少年已無親人在世,未免太過可憐。
趁著紅湘子從南疆回來,各位掌門前輩都在場時,善沁說了這件事。
紅湘子一愣:“怎麼不先問問那孩子願不願意留?”
善沁開口:“太虛山上從未有過凡人,他無法修道,自然留不得。”
紅湘子嘆了口氣:“……若是平時還好,如今災變亂世,讓一個身無長處的孩子獨自生活,不是叫他去送死嗎?”
眾人沉默。
紅湘子突然反應過來:“你們是已經決定好了?”
“若他沒有遭此劫難,你們定要搶著留下他,可若無劫無難,他也不會被我帶上太虛山。”紅湘子屈指撐著額角,點了點:“將這因果丟給我,看我如何去做?你們這群人真是……”
丹綺冷哼一聲,接下話頭:“修道修傻了!”
她從善沁開口時就皺著眉頭,這會按耐不住怒火:“你這無情道偏了吧?怎得越來越沒人味?剛好佛子在太虛山,你不如去和他待幾天,看看能不能學幾分人家的慈悲。”
善沁雖然不認同她對自己的指責,但還是認真考慮了一下最後一句:“有道理。”
紅湘子還欲開口,被脆生生的一句“師父”打斷。
殿門外,織柔湊出腦袋,朝眾人打招呼:“各位前輩真人,弟子叨擾了。”
少女撩起裙擺跨過門檻,站在大廳中央,開口道:“剛巧路過,聽見真人們的討論,弟子雖然修為尚淺,但也想說幾句。”
紅湘子輕輕頷首。
“若真論因果,阿泠該是我救下的才是,但我救下時也不知道他還有靈根,只是想著若能叫他活下來,也不枉師父平日里的教導。”
她看向善沁,組織了一下語言:“太虛山自古以來確實沒有叫凡人留在宗門的先例,善沁前輩恪守克禮也沒錯,可道心孤絕,萬事不縈於懷,前輩真覺得此事合適嗎?”
善沁:“那你有什麼辦法?”
織柔:“既然無垢靈根被稱作絕靈根,千年難得一遇,哪怕靈根本人也不知道它能有多少作用,萬一就算被死氣污染也能修道呢?千秋老祖不也是無意間才引氣入體的嘛。”
聽織柔提起老祖,善沁表情嚴肅起來:“織柔,你雖是赤水真人的親傳弟子,可修行緩慢資質普通,哪裡來的自信講這些?”
織柔行了一禮:“弟子與真人並非同等境界,若在這裡與您論道也頗顯可笑。但是凡事無絕對嘛,有靈根就不算凡人了,哪怕修行時間久一點,比如樓師兄那樣……”
越拾一用力咳嗽:“咳咳!”
不小心戳了越真人痛處,織柔立馬止住話頭:“我覺得阿泠可以留在太虛山修道,萬一他就是下一個……”她本想說千秋老祖,但又怕太過狂妄,就換了詞:“太虛山大弟子!”
所謂太虛山大弟子,是將五年一屆的論劍大賽登頂弟子做預備役,然後百年擇選。
登頂弟子們不僅要修為道法決然,還需入「萬世間」這樣的高階大秘境,親手拿到自己的本命法器,缺一不可。
而上一任大弟子是如今的停雲峰主丹綺真人。
善沁一臉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看著織柔。
織柔偷偷去瞧紅湘子的臉色,只見他笑眯眯的:“柔柔說的有道理,那這未來的太虛山大弟子,我便收下了。”
聽見師父這樣說,織柔鬆了口氣。
關於阿泠到底能不能修道她也不清楚,剛剛都是胡編亂造一通,只是不想叫善沁覺得阿泠沒用而已。
丹綺問:“收入你的門下?”
紅湘子這些年只有織柔一個弟子,其他真人也不是沒勸過他,乘著沒飛升前多收幾個徒弟教導教導,等去到上清界,還有人供奉。
他對於此事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結果今日倒是收徒了——收了個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修道的。
紅湘子點頭:“對,關門弟子。”
善沁看不懂這師徒倆,只覺得胡鬧:“今日開的這個頭不好。”
“好了好了,今日就到這裡,我去見見新弟子,諸位隨意。”
紅湘子抬手打斷善沁的話,織柔連忙跟上他一道離開。
兩人出了大殿,便往醫館的方向去。
走遠了些,紅湘子問織柔:“做好當師姐的準備了嗎?”
織柔用力一點頭:“做好了!”
紅湘子:“這段時間我不常在宗門,沒多少時間教導他,你既然要做師姐,便要好好帶他修行,可別只是講大話。”
織柔吐槽道:“我小時候你也沒怎麼教導我啊,都是灼遙師姐帶著我修行……”
“柔柔。”紅湘子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少女:“救一人與救天下人,在你心中孰輕孰重?”
“……我、我不知道。”織柔茫然地看著紅湘子:“我只是覺得,若那一人就在眼前,他的性命我在乎,他也在乎,那就是要救。”
紅湘子沒說她說的對,也沒說不對,只是牽起她的手,一步步走過石階。
就像她還年幼時,有天哭鬧著要跟他下山。
他那時閑散遊歷慣了,還不怎麼會帶孩子,被小丫頭哭的沒法,只好牽著女孩的手,帶她一起踏遍紅塵。
織柔小聲地問:“師父,你是不是生氣了?因為我私自決定這麼重要的事,都未提前與你商量。”
“師父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見對方躊躇起來,紅湘子爽朗一笑:“只是在想,剛帶你上山時,你還是個襁褓中的小娃娃,眼睛都睜不開,凈張著嘴哭,鬧的我睡不著覺。一眨眼,都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跟善沁講這些歪道理…你長大了。”
“是誇我嗎?”
“是在誇你。”
織柔有些不相信:“不不不,你一用這種語氣,我就感覺有坑在等著我。”
紅湘子:“師父好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