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織柔也如同那日的清九一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扭頭望著窗外盈盈月色,終於翻身起床,躡手躡腳地靠近門口,聽著耳房的動靜——鮫人的氣息平穩,似是已經陷入熟睡。
如同做賊一般,織柔屏住呼吸原路後退,背起不終刀,翻窗而出,幾個躍步便逃也似的溜出小院。
細微的腳步聲眨瞬而消,側卧在耳房床鋪上假寐的鮫人悄然無聲地睜開眼睛,面色如常,似乎織柔的離開也是他意料之中。
待遠離城主府範圍,織柔便放心大膽地御劍而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呼——”
和明水涯同處一屋的壓力太大,她還不如出來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玉州的建築低矮,織柔在半空停滯往下看,只看到座座土木結構的房屋,四四方方地錯落分佈。
她眯著眼睛仔細觀察半晌,也沒看出來其中關竅,正要打道回府時,卻被一物吸引了目光。
為了抵擋風沙,玉州是由高大的雙層城牆合圍而建,外牆比內牆矮一丈,間距不過五尺,四個角上掛著靈力載具,每隔三日運行一次,清理城牆間隙里每日承載的沙礫。
或許是祁州的事導致織柔心有餘悸,她落在靈氣載具旁,食指微曲,叩了一下。
隨著她的動作,一陣靈力波動由中心向四周盪開,四處載具共鳴后,又恢復平靜。
“無事發生啊……”織柔喃喃道,下一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因為剛剛的靈力震動,沙礫微微塌陷了一小塊,半截符紙出現在織柔眼前。
她抽出這道符紙,綠色的符紙與上頭反寫的咒文,在月色下折射出慘白的光。
織柔指尖微動,一道雷火竄出:“滅。”
可符紙並未被銷毀。
下一刻,雷火被反彈,擦著織柔的耳廓飛出,燎焦了女孩的一縷髮絲。
???!!!
織柔立刻祭出不終,刀風狂驟,瞬間將沙礫推平,數十張反寫咒紙冒出頭。
織柔大驚:“怎會這樣多?!”
她目光落在其餘三處城牆,一時間竟然不敢去探查。
織柔摸出傳音符掐了:“師姐!”
過了幾息,那邊傳來灼遙的聲音,“大半夜的傳音給我,你最好是有什麼大事。”
“是有大事!”織柔語氣慌亂:“小魔君或許並非傳言,而是真的!我在玉州發現許多反寫咒,用的冥幽綠紙,像是祭城的邪法!”
“什麼?!”灼遙一怔:“你看仔細了?”
“我當然看仔細了!”被師姐懷疑自己的判斷,織柔也顧不上生氣:“這些符咒都在擋風城牆的沙礫里藏著,剛剛被我翻出來十來張,若沒猜錯,應該共有五十七道符咒法印,這是……”
“九陰迴轉陣!”灼遙和她異口同聲。
話音剛落,織柔手中的反寫咒發出熾灼的溫度,黑色的咒文如同產生了生命般,順著她的指尖攀爬上手背。
織柔被刺痛,忙將符紙丟開,可那咒文依舊扒拉著她的手背,如同藤蔓一般纏繞。
眼看咒文就要往肌骨里鑽,織柔忙喚:“不終叔叔,不終叔叔!”
不終刀發出嗡鳴,綁在刀柄上的白色布帶高高揚起,然後啪地一下拍在織柔手背!
咒文頓時如枯萎的爬山虎藤,簇簇掉落。
“嘶……”
織柔倒吸一口涼氣,摸了摸被打的紅腫的手背,敢怒不敢言。
“怎麼了?”灼遙聽到她的動靜,忙問道:“叫不終叔叔做什麼?他現在正是凝體期,不要隨便亂喚,萬一功虧一簣了怎麼辦?”
不終刀是紅湘子親自打造而成,由九天玄鐵與古神亡魂鍛造,伴隨紅湘子三百餘年。
亡魂重新凝聚成刀靈,被她們幾個小輩喚作「叔叔」,如今快要化作實體了。
對於師姐第一時間關心不終叔叔而不是她這件事織柔已經習慣了,嘟囔道:“或許是剛剛我的雷火影響到反寫咒,咒文差點爬進我骨頭裡,我便叫不終叔叔幫我拍掉……”
灼遙抓住重點:“你徒手去拿反寫咒?”
“對啊。”
“還用了咒法?”
“是啊。”
“活該!不終叔叔打的好,你這種人就是多吃幾次虧才能長記性。”
說完這些,灼遙語氣嚴肅起來:“我剛剛已與各位峰主告知此事,越峰主正在開啟傳送陣法,大概一個時辰后,我隨執法弟子一同抵達玉州,你自己小心些,有異動隨時聯繫我。”
待兩人說完話,傳音符上的咒文漸漸消散,成了張廢紙,飄落在地。
……
城主府。
夜色已深,府邸里眾人早已熟睡,靜謐的空間里只有明水涯不急不慢的腳步聲。
他站定在城主房前,抬起手推開門。
開門的那一剎那,充滿惡臭的一道風刃直朝明水涯面門而來!
鮫人瞳孔化為豎瞳,發出幽幽藍光,抬扇打散疾風,嫌惡地皺起眉頭。
他用衣袖掩鼻,冷冷瞧著屋內的人:“早早便覺不對勁,原來是你身上的臭味熏的整個玉州都喘不過氣,秦城主。”
白日里還面如金紙,看起來命不久矣,被餵了好幾顆救命丹藥的秦千山,此刻正好端端地坐在太師椅上。
他看到明水涯的豎瞳時一愣,隨後冷笑一聲:“原來是個妖物,怪不得鼻子這般靈。”
秦千山原本空蕩蕩的褲腿里有怪異的蠕動,像是有什麼要衝出來一般。
明水涯謹慎地後退一步:“秦城主想做什麼我管不著,也無意插手,但不能是現在。”
秦千山挑眉:“哦?”
“阿柔還在城中,秦城主若是不想惹麻煩……”
明水涯還未說完,秦千山便被他逗笑:“難道你覺得我會怕太虛山?”
“……”
明水涯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捏緊扇柄。
“一個開光期的丫頭片子,和一個控制不好人形的妖物。”秦千山虛虛一指:“你以為,我叫你們兩個留在玉州過夜,是為什麼?”
他摸了一把臉,面部表情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著,幾道烏黑的濁氣從褲腿中飛出,飛速纏住明水涯的手腕,發出滋滋聲!
“最契合的那具身體被人偷走了,但是沒關係,你的也勉強能用。”
秦千山扶著椅背站起來,濁氣凝聚成他的另一條腿,他一撅一拐地走近明水涯:“還有半個時辰,我的大業就要成了!別擔心,那個小丫頭我已經派人去接她了,保證讓你倆葬在一起……”
他抬起手去觸碰明水涯,眼中透出痴狂的光:“健康的……完整的……沒有被死氣腐蝕的……新的身體……”
“滾開!”
即將被秦千山觸碰到的一剎那,明水涯終於掙開濁氣,手腕上留下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他一扇切斷濁氣,卻又有更多的濁氣重新凝聚!
源源不斷的濁氣從秦千山的褲腿中翻湧而出,像是海底的軟體動物般,將他撐了起來,不斷脹大,不多時便鋪滿整個庭院,無一落腳處。
明水涯站在屋頂,被沉悶腐敗的濁氣熏的幾欲作嘔,思索一瞬,便準備離開,卻被擋住去路。
“九陰迴轉陣需兩百九十一個活人做祭,少一個都不行,你要去哪裡?”秦千山的聲音變得嘶啞:“祭了陣,主人才會承認我,我才可以享無邊壽元!”
二百九十一人,是除卻秦千山,加上他與織柔后整個玉州居民的總和!
明水涯冷笑:“想要阿柔的性命,你怕是胃口太大!”
……
確認過城牆中的符紙數量確是五十七張后,織柔抱著刀立在城牆角,眉頭緊皺。
九陰迴轉陣是陰邪的惡陣,要以生人為祭,被祭魂魄永不入輪迴,日夜煎熬,由此產生強大的怨氣,供陣法主人驅使,怨靈所過之處生靈塗炭。
而此陣開啟時需要的時間與人祭數量詭異難辯,是魔尊才會的獨門法竅。
織柔不通陣法,剛剛又差點被反寫咒腐蝕,也不敢再亂動,只好乖乖守在此處,等宗門陣法大家越拾九來處理。
織柔默默安慰自己:“……可魔尊都死了二十年了,這陣應該也沒什麼效果了。”
“姐姐,你在這裡幹什麼呀?”
突然,一道稚嫩的打斷織柔的自言自語。
織柔嚇了一跳,低頭看到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歪頭好奇地看著她。
織柔蹲下身,放緩聲音:“小妹妹,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
“我出來小解呀!我的家就在這裡——”小女孩一邊說,一邊轉身給織柔指她的家,可下一秒她就慌了:“我找不見我家了……”
織柔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沒事,不慌啊!”
她的安慰並沒有起作用,小女孩還是掉了金豆豆,抹著眼淚哽咽:“蔻兒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嗚嗚嗚……”
織柔將小女孩抱在懷裡,拍了拍她的後背:“是天太黑了,所以蔻兒看不清,沒關係,看姐姐給你想個辦法!”
說著,織柔從儲物袋裡掏出一枚白玉圍棋子,往上一拋,棋子便停在頭頂,發出熒光,照亮了周身三尺範圍。
“看,現在我們有個小燈,就可以看清家在哪裡。”
蔻兒驚嘆道:“哇……姐姐是仙女嗎?”
織柔揉了揉了蔻兒的腦袋,小孩發頂軟軟的,她忍不住又擼了一把:“姐姐不是仙女,只是一個修真者。”
“只是一個修真者~”
突然,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插進來,模仿她的語氣:“都修真了,還看不清你懷裡到底抱著個什麼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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