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雲知道無念的日子是過一日便少一日,當下打定主意要讓他在剩下的日子裡過得舒心,自是不會讓他心愿落空,答應了一聲后便解開外袍上床把無念抱在懷裡,下巴擱在他頭上,輕輕吻著灰白的髮絲。
聽懷中人呼吸漸漸平穩終至睡去,自己卻心潮起伏通宵難寐,想到膽戰心驚處,還要伸手到無念鼻息試探才稍稍安心,直至天色微曦方朦朧睡去。
這日難得的陽光明媚,後花園里幾株耐寒的仙客來開得極是燦爛奪目,無念經過十幾日調養也好了許多,讓沈清雲抱到園裡賞花,這時躺在少語特意命人趕製的軟椅上,一邊吃著沈清雲剝好的柑橘,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自己這十年中的點點滴滴。
沈清雲坐在一旁,含笑看著氣色見好的無念,知道這幾日灌注的內力有了效果,心下略寬,已在暗中盤算於這三年之期里好生尋訪靈丹妙藥,或許還有轉機也未可知。
無念和沈清雲正說得高興,就見少語沉著張臉匆匆走了進來,後面跟著滿臉尷尬陪笑著的飛炎。
兩人沒料到長輩在此,都是嚇了一跳,少語不曾見過兩個男子鶼鰈情深的場面,況與沈清雲不熟,便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倒是飛炎自小見慣二叔與小叔卿卿我我,大大方方地上前請安。
無念不知這兩人鬧了什麼彆扭,笑問道:"少語這是怎麼了,飛炎惹著你啦?" 少語一怔,還未想好如何做答,沈飛炎已搶著道:"方才侄兒同語弟開了個玩笑,不想語弟臉皮薄便惱了,這是侄兒的不是,正給語弟賠罪呢。
" 這話原也不錯,只是其中緣由遠不止此。
無念不知,沈飛炎自二叔住進莫府照看他便也時常來訪,表面上是給長輩請安,實則藉機親近心上人。
開頭幾日還能裝些君子風範,倒也博得少語些許好感,可最近幾日便漸漸放肆起來,言語中不時露出些曖昧之意,今日更是將少語容顏與女子做比,惹得少語不快。
少語暗中瞪了沈飛炎一眼,暗罵這人臉皮真厚,卻也不能反駁,面對師父的詢問,只得跟著點點頭。
滿心想將此人趕出府去,奈何沈飛炎叔侄與自己師父關係非淺,連帶著同自己也沾親帶故起來,實在不好拉下面子,只得盡量容忍罷了。
好在沈飛炎倒還識趣,懂得見好就收,且為人風趣見聞廣博,若剔去性子輕浮不談,相交起來確是頗為愉快,因此雖然不時生些小氣,倒也不曾將他拒之門外。
無念只當年輕人口角之爭,笑笑便罷,沈清雲卻是熟知侄子性格,眼光一掃便知飛炎安的什麼心思,當下似笑非笑地瞥了飛炎一眼。
第四十三章 歸程 好生熟悉的景緻,無念在落滿紅葉的山中小徑上緩緩行著,四下打量周邊景色,蓮池、翠竹、木屋......啊,是靜幽谷!再往前走幾步,便是平日練功的地方,幾個少年正在練劍,細看看,大師兄、三師兄,還有......二哥和我。
只是,怎地都是十幾歲時的樣子?是做夢么?怪不得這般奇異。
呵,好久沒有夢到過兒時情景了呢! 繞過幾人往東走便是師父的書房,門沒關,輕輕推開進去,書桌、文集、筆硯照舊是在老地方。
桌上攤著一張畫,拿來看看,是自己過年時給師父畫的那幅漫畫像,畫中人正笑吟吟看著自己。
突然便覺得一陣心酸,眼眶不由自主濕了,拿袖子捂了好一會兒,覺著淚水幹了才放下,抬頭一看,窗邊已站了一人,背著自己看不清面容,是誰? 往邊上挪了挪,直到能看清那人容貌。
啊,是師父!狂放不羈的神態仍是杭州城裡初見時的樣子,唇角微微上翹,是徒弟們見慣了的和藹笑容。
"師父!師父!"無念激動地叫了兩聲,不見反應,師父柔和憐愛的目光仍舊望向窗外。
在看什麼,這麼入神?帶著疑惑湊上前,順著師父的視線看去--十四五歲的俊秀少年舉劍歡笑著,精靈慧黠的神情正是少時的自己。
轟的一聲,什麼東西在腦中炸開,長久以來的不解霎時明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師父對自己的情愫從那時開始就已種下了吧?!連他自己也不知的心意...... 失魂落魄地出了書房,不知該往何處,不由納悶--這夢怎地還不醒?腳下卻自有主張,不知不覺往後山走去。
樹屋還在,剛想爬上去看看,卻見樹下不遠處的墳塋--是師父的。
怎會?剛才還見師父在書房裡呢。
走到墳前,碑上明明白白地刻著‘陸長廷之墓'。
是啊,師父早就死了,不在了,剛才看到的不過是幻影罷了。
無念苦笑著,蹲下去采了些野花供在墳前,再站起時卻愣在當地動彈不得。
樹屋、墳塋都已不見,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霧氣,前方隱隱露出一座木橋,似曾相識。
這是哪裡?無念四下環顧,轉回身又是一愣,站在面前的不是陸長廷又是哪個。
"師父?" 顫巍巍的呼喚得到了回應,一閃神間已被師父攬進懷裡。
熟悉的感覺溢滿心扉,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歲月。
"師父,我好想你!"哽咽的聲音道出十三年前未及出口的心意,換來額頭柔柔細吻。
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打濕了肩頭青衫。
"無念,好好活著!" 相擁良久,陸長廷輕輕道出這句,鬆開懷抱轉身便走。
無念一陣心慌,緊緊拽住陸長廷袍袖,"師父,你去哪兒?" 陸長廷停下腳步,倏然回身抓住無念雙肩往後一送,身子隨即落入一雙鐵臂,被箍在寬厚的胸膛中,無念不解回頭,"二哥?!" 沈清雲自無念手中抽出師父衣袖,"師父,我會照顧好他。
" 陸長廷微笑點頭,終是頭也不回地踏上木橋漸漸遠去。
此時濃霧散去,橋頭露出一塊碑文--奈何。
............ "無念,無念......"越來越高的急切叫喊驚醒了沉睡的無念,模糊地睜眼看向上方,沈清雲憂心的神情映入眼底。
"二哥,怎麼了?幹嘛叫醒我?"看清沈清雲神色,無念徹底清醒過來,不解地問著。
沈清雲擔憂地撫上無念面頰,"你是不是做惡夢了?怎地哭了?" 無念怔愣一下,伸手往面上抹去,濕漉漉的液體沾了滿手,方才的夢境霎時躥入腦中,一時呆住,過了良久才訥訥道:"我夢見靜幽谷了......" 沈清雲聞言一怔,重又躺下把無念抱進懷裡,過了一會兒道:"想家了是嗎?嗯,我也想了,想起咱們在谷中那些日子,每日都那麼開心。
等你身子再好些,咱們就回去看看好不好?" "嗯......" 兩人不再言語,卻都沒了睡意,相擁直至天明。
莫府書房。
"什麼,你要回谷?"莫言驚訝地看著無念。
"是啊,趁我還活著早些回去,免得死在異鄉日後還要勞煩你們運我屍骨回去安葬。
"無念笑嘻嘻地開著似真似假的玩笑,卻換來莫言氣急敗壞的一個白眼。
轉向沈清雲,莫言皺眉道:"你就由得他這麼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