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無念 - 第24節

不知昏過去多久,無念的心思漸漸清明起來,能察覺到身周動靜,有人焦急地拉著自己的手,還有人往自己身上扎針,無念想睜開眼睛看看,出聲安慰那人,怎知眼皮象用膠水粘住一樣動不了分毫,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只聽他驚恐地叫著"無念,無念......你莫嚇我......",過了一會兒,意識重又沉入深處,再聽不見那人的呼喚。
............ 莫府最舒適的卧房用絹制屏風隔成大小兩個空間,莫言一家四口在外間與沈清雲相對而坐,無念則躺在里側床上沉沉昏睡著,渾然不知外面幾人言語。
莫言看著面前沉穩的男子,回想十八年前衡山上初見時那英俊少年意氣風發的樣子,再想起方才他抱著無念隨笑語闖進門時驚惶失措的神態,不由感慨萬千。
一邊在心中慨嘆造化弄人,一邊將無念這十年際遇一一道來。
說到數次病危驚險之處,饒是沈清雲素來鎮靜,也不禁悚然動容,眼中露出的痛苦憐惜之色令觀者心酸。
莫言這一番話直講了一個時辰,沈清雲聽后沉默不語,半晌方問道:"照你這麼說,無念的毒是解不了了?" 莫言不忍看他雙眸中流露出的求懇之意,轉頭向女兒求助。
笑語收到父親眼色接過話道:"噬魂散毒性難以根除,且在體內愈久愈是浸入臟腑。
師父能撐到現在,一是靠我和大師父拿藥材金針抑制,二是師父自身的幾成功力鎮著,這才不會發作。
只是這兩樣法子都是治標之道,而非治根之本,只能濟得一時,待日子久了,師父的身子便一日差似一日,這毒發作得愈加頻繁。
前些日子偶染風寒便致毒發,才好些又受了這麼重的內傷,毒性便壓制不住,再這麼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便......" 話到嘴邊,笑語再說不下去咽住了。
聽說無念命不久長,沈清雲只覺心上被扎了一刀般疼得厲害,想起十年尋尋覓覓下來竟是這麼個結局,無論如何不能甘心。
"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只有一個法子或許能延得師父性命。
"笑語想了許久,緩緩說道:"師父這次受的內傷讓他內力全失,日後再也不能回復,要想壓住毒性,須得內力高強之人日夜守在身邊,每日貫注內力給他,再輔以藥物治療。
雖然無法令病情轉好,卻也能不再惡化。
若是調理得當,或許還有三年壽期......" 沈清雲如遭雷擊,愣愣地透過屏風看向床上朦朧的身影,一顆心不知沉往何處,覺不出一絲跳動,顫聲問道:"三年?" 笑語擔憂地觀察著沈清雲神色,繼續道:"可是我們這裡沒有內力高強之人,我和哥哥功力尚淺濟不得甚事,只靠藥物針灸之力終是有限,就怕調理不好,恐怕......只兩個月便......" 沈清雲閉目良久,再次看向笑語時眼中傷痛之色已隱去無蹤,唯餘一份淡然平靜。
"你只管專心下藥就是,運功療毒自然有我。
"隨後轉向莫言,"大恩不言謝,莫兄恩情沈清雲銘記在心,日後自當回報。
" 說罷起身向床榻走去,低沉而堅定的聲音打消了莫家人最後一絲猶疑,"兩個月也好,三年也罷,我終是還能陪他一起走。
" 睜開眼睛,望見的是熟悉的床帳,無念笑了笑--這是還活著呢,轉頭去望四周,剛偏過頭便呆住了,明亮的燭光下,沈清雲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正望著自己,眼中深情無限,溢滿憐愛疼惜,只是面容微現疲憊,想是為他操心頗多。
無念眨眨眼,試探地叫了一聲"二哥......",嘶啞低弱的嗓音愣把自己嚇了一跳,還待再叫,已被一雙鐵似的臂膀緊緊箍在懷裡。
沈清雲擔心無念傷勢不敢抱得過緊,勁道拿捏得十分巧妙,兩個身子貼得嚴絲合縫,卻又不會過於擠壓。
將臉埋進無念肩頭,沈清雲低喃著:"醒了,醒了......" 無念知道自己定是昏睡了許久害他擔心,便要出聲安慰,只是暫時沒力氣說話,唯有靜靜倚在沈清雲懷裡,享受著暌違十年之久的溫暖懷抱。
過了片刻覺著氣力稍稍恢復,道:"二哥,我害你擔心了。
" 沈清雲鬆開懷抱,拿過靠枕墊在無念身後,把他調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著,自己坐在床沿眨也不眨地盯著無念容顏,一手握著他右手,另一手撫上面部,輕輕描繪著那抹傷痕。
半晌道:"我沒能守住你,便是日夜擔心也是該當。
以後我日日伴在你身邊,你活著,我便活,你死了,我陪著,再也不會讓你一人受苦了。
" 無念聞言愣了一愣,隨即省悟,"笑語說我還能活多久?" 沈清雲不料無念這樣敏感,撫上他發梢的手頓時僵住,對著那清澈的目光不知如何回答。
無念靜靜審視著沈清雲面色,立時瞭然,"‘鬼醫'曾說我能活到三十五歲,現下看來倒是寬慰我才這麼說的......"還未說完就被沈清雲急急地打斷,"不,不,你能活到,肯定能,有我在,定會保你平安。
不止三十五歲,四十五,五十五,你都能好好活著。
" 其實無念今年已是三十有二,距三十五歲恰是三年之期,只是沈清雲不願他因此難過,故而極力否認。
他卻不知,無念這十年間於鬼門關前數度往複,早已堪破生死,倒也並不十分放在心上。
當下見無念淡淡一笑道:"二哥,我也是行醫之人,怎會不知自己身子如何。
生死有命,強求也是無用,你莫要太過傷心才是。
其實上天對我著實不薄,臨死前還能把你送到我身邊,此生再無遺憾。
只是我有一事一直放心不下,你須答應了我才行。
" 沈清雲聽到一半便已紅了眼眶,死死忍著不讓淚水落出,擠出一個笑容安慰道:"說什麼傻話,你命長著呢,咱們日後有的是日子在一起。
你有什麼事只管說,別說一件,便是百件也不在話下。
" 無念抬手撫上沈清雲面頰,輕輕摩娑著這張沉浸在心底的英俊面容,目光直直地望進他雙眸深處,緩緩道:"當年我離你而去,實是怕你為我做出不智之舉,如今既已重逢,我是再不願離開你的,可咱們還能有多少時日可聚,恐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我真怕我死後你做什麼傻事出來,伯父伯母一把年紀,你莫要讓他們傷心才好。
你鬚髮個誓,萬一我有什麼不測,你也要好好活著,以後逢我忌日都要來我墳上陪我說說話,我在九泉之下聽著也是開心。
等你百年之後來奈何橋上,我定在那兒等著,咱們誰也不喝那碗孟婆湯,下輩子做人也好做畜生也罷,咱們都記著彼此,再一起過一輩子,好不好?你若為了陪我而自盡,那我立時喝了孟婆湯,再不記得你,憑你六道輪迴里找去,也休想見我。
" 沈清雲知道無念這番用心良苦,即便百般不願卻也不會違他意思,哽咽道:"好,我發誓,好好活著,等老死的那天再去找你,咱們一起投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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