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晴抽抽噎噎地道:"爹臨終前說讓你當家,你答應地好好的,如今爹死才幾年你就不記得了,把山莊扔給我便不管了,再說你那個身子骨,沒等到漳州怕就......"說到這裡住了嘴,只剩下一味抽泣。
少年聽提起漳州,已無法再置身事外,面帶愧色道:"都是少語不好,早知如此便不去應試了,也不致......" 餘下的話還未說完便讓無念揮手打斷:"不是你的錯。
學成文武藝原該賣與帝王家,中了探花又被委以重任本就是少有的機遇,你一身所學若不能趁此機會為民造福才是糟蹋了。
" 秦雪晴也止住了抽泣道:"不關少語的事,漳州路遠又不是你選的,官府派下來的難道還能推嗎。
我是氣大哥,做什麼非得跟了去,留在家裡不好么?" 無念見小妹恢復了一貫的冷靜,笑道:"少語的無極劍法才學了六成,笑語劍術上的造詣也還不足,我不跟了去誰來傳授他們,外公的這套劍法還指著他們兩個傳承呢!" "那你身上的毒怎麼辦?" 無念無謂地一笑,"我在這兒住了十年,杜若善給我解毒解了十年,能把噬魂散的毒性消掉七八成已極是難得,普天下怕也只我一人能有這般幸運多得十年活頭,餘下這兩成毒性祛不掉便祛不掉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發作不了,便是發作了,不是還有笑語么,她跟若善學了這麼久醫術,一路上有她照顧足夠了。
真有不測,那也是我命該如此,強求無用。
倒是你,為爹為我守著山莊這麼多年,別的女子三十歲早已有夫有子,我怎能讓你守著我孑然一世。
若善雖大著你十歲卻是難得的真心,大哥把這山莊送你們,日後你們有了孩子,從中選個資質出眾的隨你姓秦,也算秦家有后,總好過在我這裡絕後,爹在九泉必然不會怪你。
" 秦雪晴望著面前男子,印堂處的黑氣已輕淺了許多,只是原本墨色的青絲經毒性侵蝕已盡數化成灰白,望去便如五十許人一般,唯有面容清俊依舊,橫亘其上的長疤經杜若善妙手消磨只剩下淡淡一條灰色痕迹,雙眸中淡定達觀的神采合著唇角處一抹淺笑,一見之下使人傾心。
伸手撫上無念肩頭披下的灰色長發,秦雪晴喃喃自責:"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些找到大哥就好了,你也不用受這麼多苦,都怪我無能。
" 秦雪晴不由得想起兒時,總聽父親說起大娘風箏,還有唯一的兒子--隨大娘一起失蹤的大哥,原本稱霸武林的熊熊野心只化成找到他們的卑微心愿。
隨著幾個異母姐姐的相繼出嫁,諾大的山莊只剩下自己陪在父親身邊,越發讓她感到父親的執著。
她知道,父親捨不得她出嫁只因她傳承自青樓娘親的容貌最像大娘,這容貌使她得到了其他姊妹不曾有過的關愛,她深知這份關愛原是給那從未謀面的大哥的,找到大哥那日便是失去一切之時,因此成為父親的臂膀后便不自覺地指使手下放慢了尋找大哥的步伐,直到手下回報在杭州城外找到了大娘的墳,墓碑上的"風無念"三字透露出一絲訊息,順著線索找回大哥時父親欣喜若狂的表情讓她欣慰之餘掩不住地嫉妒。
可大哥呢,從奄奄一息中醒來便以達觀的姿態接受了一切,侍奉父親,疼寵幫扶自己,倒比獨自一人支撐時輕鬆上許多,有時竟能完全卸下冰冷的面具如小女兒一般撒嬌耍賴,便是在父親面前也未曾這般自在。
尤其在父親去世后,這人更是成了自己的支柱,幾年相依為命,早已難捨難割。
想到分別在即,再難掩飾對往日作為的懊悔。
無念輕輕拍著妹妹的手,"雪兒是最能幹的,怎麼會無能呢。
我還記得當年毒發時躺在客棧里,莫言束手無策時就是你找到了我,還有若善也是你想方設法請回來的。
你讓大哥多活了這麼些日子,大哥一輩子都記得。
" 聽著溫柔的安慰,秦雪晴伏進無念懷裡任淚水默默流淌。
莫言父子靜靜看著這一幕,心頭同時湧上傷別之情。
從棲鳳山莊所在的魯地出來,十輛馬車載著無念和莫言一家往漳州而去,一個月的功夫已走到江浙地界上。
初夏的江南甚是漂亮,微風不時吹進車廂,事隔多年重又見到這杏花煙雨的江南景緻,一行人都不由得十分興奮。
因嫌與母親同坐一車太過拘束,笑語早早換到無念車上,一邊貪看路上風景一邊揀視車上堆放的諸多物件,末了嘆道:"晴姑姑可真大方,吃穿用度這麼多物件都給咱們帶上了,還有那十來個跟著伺候的下人,就不知哥哥這個漳州知州的俸祿養不養得起他們。
" 無念照舊與莫言對弈打發時間,落下一子笑道:"雪兒也是,塞那麼多東西給我,帶起來都累贅,還有後面那一車的葯,九陽丹、還魂散......若善的葯庫都讓她搬空了吧。
" 笑語嘴角一撇,"大師父這些葯是專為師父您配的,搬空了也沒什麼,要我說,用這些身外物討好大舅子換來晴姑姑這麼個如花似玉又能幹的老婆,大師父穩賺不賠,這生意絕對做得。
" 正說笑間,少語策馬跑到車邊探頭進來問道:"爹、師父,咱們這路是不是走偏了?往漳州的官道不在這邊。
" 無念看看窗外,"沒偏,這是通往靜幽谷的小路。
我多年不曾回谷,你和笑語拜我為師后也沒去過,咱們繞道去看看,給你們師祖上注香。
" 想起即將故地重遊,無念心神一下墜入往昔記憶,神色瞬間凝重起來,怔怔地不言不語,其餘三人知道勾起了他傷心事,都沒了說笑的興緻,靜靜地伴著馬蹄噠噠聲一路行去。
............ 洞庭水寨。
沈清雲緊緊盯著面前身材頎長的英俊少年,向少喜怒的臉上罕見地露出激動神色,冰冷的雙眸被微弱的希望點起兩簇焰火,象是再次確定般重複問了一句:"你確定?" 飛炎重重地點點頭,"不光我確定,同去掃墓的大師伯和三師叔都說擺在師祖墳前的那些吃食是小叔做的,我還拿起蓮蓉酥嘗了一塊,跟小叔當年做給我和飛雨吃的一模一樣。
大師伯和三師叔高興得不得了,帶著徒弟兒子把整座山谷翻了個遍,還發現您的屋裡有人住過的痕迹,師祖的屋裡也被打掃乾淨,我在師祖的書桌上還找到了這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紙遞過來。
這驚喜來得太過突兀,沈清雲抑不住滿心希翼歡喜,接過時雙手竟微微發抖。
小心翼翼展開紙張,發現乃是一幅畫像,紙張墨跡甚新,顯是不久前剛剛畫就,畫中赫然便是陸長廷師徒五人,只是筆法奇特,絕非常見的工筆細描或寫意潑墨。
飛炎望著二叔倏然僵住的身形,奇怪道:"這畫像甚是古怪,我一眼看去便知上面幾人是師叔師伯,只覺你們的樣子說不出的有趣,這樣的畫法竟從未見過。
" 沈清雲只覺一股熱流衝上眼眶,險些便要流下淚來,只恐弄髒了畫像,狠狠忍了回去,卻一時無法開口,半晌才哽咽道:"這是只有你小叔才會的畫法,當年我們一起過年時他曾畫過一次,只有他才能畫出這般古靈精怪的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