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無念(下)第二十六章 同歸葬,隱情使人驚 沈清雲聽聞師父故世也悲痛萬分,只是畢竟不似無念那麼難過,眼看著無念的臉色越來越白,握著漪瀾一言不發竟如痴了一般,惟恐他傷心過度壞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只待有什麼不妥便上前相扶。
陸長廷畢竟是因少林而死,慧言也歉疚不已,看無念這樣傷心免不了出言安慰,無非是說些節哀順便之類的言語,無念什麼也沒聽進去,倒是沈清風和沈伯達替他回應。
直待沒什麼可說的了,慧言才將瓷壇雙手捧住遞到無念面前,"風公子節哀,還請早日安葬了,請陸前輩入土為安。
" 無念猶自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直到此時,他不僅知曉了陸長廷的情意,連自己的心情也忽然間明朗起來。
他不在乎沈清雲是否成親會否愛他,那是因為他還有師父。
無念篤定陸長廷會一直伴在他身邊,天大地大,卻只有那個人的身邊才是他的家,可以讓他安心棲息;也只有那個人,才能讓他沒有顧忌投入一切情感而不必擔心背叛傷害。
可突然間,什麼都沒有了,能攜手的人已先走一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 沈清雲見無念獃獃地沒有反應,便要上前替他接下師父骨灰,剛碰到罈子,就見無念似乎清醒過來,開口問道:"你做什麼?幹嘛拿那個罈子?" 沈清雲和慧言都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慧言才訥訥地道:"風公子,這是尊師的骸骨......" 未等他說完,無念已斷然否認,"不是,我師父怎麼會在這麼個小罈子里,那裡面都是些骨頭灰粉,不是他。
我不要你的罈子,你們當初帶走的是一個活人,現下你們也給我還一個活人回來。
" 這幾句話說得並不大聲,反倒是輕聲細語,只是語氣里透著的那股子冷意讓聞者心驚。
慧言手足無措呆在當地做聲不得,沈清雲心裡一陣陣地發寒,對視著無念的眼睛,想要從中看個究竟,卻只見一片澄明,反而更加讓人心悸。
沈伯達和沈清風都站了起來看著無念,覺得有些不妙,剛想上前勸說,就見無念突然拿過罈子抱在手上細細端詳,看了一會兒,笑著搖搖頭道:"這不是他,不是活著的師父,一堆死物,要它做什麼?!"高高舉起罈子,往地上摜去。
沈清雲眼疾手快,在罈子落地前抄在手裡,沈伯達倏地竄到無念身後,一掌拍在頸上將他擊昏過去,扶住無念軟下來的身子放在椅上。
這一切變故只在霎那之間,眾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無念性子隨和,從未有過這般大失理智的舉止,顯見陸長廷之死對他刺激極大,以至失了心智,若非沈伯達那一掌,還不知他能做出什麼來。
沈清雲將師父骨灰交與父兄,抱起無念回房安置。
慧言交代完了陸長廷遺言,自覺無顏面對無念,沈伯達挽留再三,還是匆匆告辭離去。
晚上,無念醒了過來,一張眼見沈清雲正坐在床邊看著他,滿臉擔憂之色,覺得奇怪,問道:"二哥,作甚麼這樣看我?"說話間坐起身來,忽然看見枕邊放著的漪瀾,倏地一愣,身子頓時僵在那兒不動了,半晌方慘然一笑,"我還以為是夢呢,原來竟是真的。
" 沈清雲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將無念抱在懷裡,"無念,我知你傷心,只是千萬別悶在心裡,若是難受只管哭出來,二哥在這兒陪你。
" 無念靠在沈清雲懷裡緩緩搖了搖頭,"哭不出來。
"餘下再也不發一言,兩個人就這麼依偎著坐了一個晚上,誰也沒有合眼。
第二日一早,沈伯達遣人分別給展傑和陸元澤送信,又命家人搭了靈堂祭奠義弟亡靈。
沈清雲怕無念出事,給師父守了一夜靈便回去陪著。
無念自醒來就再沒吃過東西,只是整日獃獃坐著一聲不出,沈清雲命人做了他最愛的蓮子湯來,也是勉強吃了一口就撂下了,沒有絲毫胃口,沈清雲無法,只得做了參湯來硬灌下去。
過了七八日,展傑和陸元澤快馬趕到,拜過師父靈位大哭了一場。
陸元澤一向視陸長廷如父,哭得更是傷心。
沈清風好不容易勸住了兩人,領著他們去了沈清雲的院子。
等兩人見了無念,都是大吃一驚,誰也沒有想到一向雲淡風情萬事不縈於懷的小師弟竟傷心憔悴成這個樣子,一時無語。
這是師兄弟四人五年來頭一次聚齊,卻不料竟是為了給師父送葬,沒有一絲相聚的喜悅,各人都只想著怎樣將師父入土為安。
沈清雲說了陸長廷要葬於谷中的遺願,展傑和陸元澤立即著手準備回谷,等一切安排妥當了,四人帶了師父骨灰啟程。
無念經過幾日消沉精神已略略有些起色,沈清雲時時陪在身邊給了他不小安慰,這時已不似頭幾日那般毫無生氣,只是幾天沒有好好吃飯,沒什麼力氣騎馬,只好坐在馬車裡,抱了師父的骨灰罈默默回憶往昔。
沈清雲初時還怕他再砸了罈子,這時見無念的樣子知道他總算是接受了師父的死亡,才不似開始那麼擔心。
三個師兄顧著無念身子沒敢日夜兼程,一路緩緩走下來,十幾日才到了谷中。
展傑和陸元澤在樹屋下尋個合適的地方開始掘土,沈清雲去車上拖了在水寨刻好的石碑過來,無念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忙活。
等坑挖好了,無念捧了師父的骨灰罈穩穩地安置在坑裡,又看了一會兒,才用手一點一點地往裡撒土。
其餘三人要上前幫忙,讓他攔了下來。
等罈子被埋得只剩下一個頂了,無念聽了下來,其餘三人誰也不敢出聲,生怕驚了他。
無念心知日後是再也見不著這個人了,現下能看一時是一時,盯著罈子好一會兒,終於一捧土掩了上去。
餘下的圓墳、立碑很快忙活停當,四人一起在墳前祭上果品香燭拜了幾拜。
等一切結束已是傍晚時分,幾個人累了一天都已飢腸轆轆,展傑和陸元澤去做飯收拾屋子,預備住上幾天過了師父的尾七再走。
沈清雲原想扶無念回屋休息,怎奈無念說什麼也不肯走,只說想再陪陪師父,便只得自己一人先回去準備住下的東西。
沈清雲先收拾了自己和無念的卧房,看看還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吃飯,又去了陸長廷的房間,想著整理些師父喜歡的物事和衣物拿去墳前燒了,免得黃泉路上清冷師父會凍著。
陸長廷房間的東西整理得甚是整齊,只是許久不用落了一層灰塵,沈清雲尋了抹布一點點地清理乾淨,這才開始收拾起師父的衣物。
先是從柜子里找了幾件陸長廷常穿的衣裳出來,又去床上翻找。
正把枕頭拿起,就見床頭被子下面露出一件月白的裡衣,看上去很是眼熟,拿起來一看,頓時愣住了。
這件衣服沈清雲再熟悉不過,正是他命巧手裁縫特地給無念制的,料子還是他親手選就,衣襟上拿絲線綉著個小小的"念"字,再是不會認錯。
可是無念的貼身衣物如何便到了師父的床上,沈清雲只覺得心裡隱隱有個念頭禁不住的往外冒,這念頭驚世駭俗,竟是讓他想也不敢想,連忙穩了穩神壓下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卻不敢再去碰床上的任何東西。
唯恐再見著什麼,轉身去書桌上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