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著靛青錦織的寬大袍子,腰間系著玉帶,燦光奪目,錯金鑲玉,而在他看到阿狸的一瞬間,便沖她淺淺一笑,如一隻蝴蝶一般翩然而至在她眼前。
阿狸迷迷糊糊的,怔然中彷彿靈魂出竅,她忘乎所以地凝視眼前的男子,他琥珀色的雙目彷彿池中被擾亂的月影,氤氳出一點天真的迷離。眉眼間,混合了仙氣與妖氣,出塵絕艷,入骨魅惑。那雙星目朝阿狸輕輕一掃,阿狸只覺心似被他剜了去,只願為他起伏跳動。
這樣太失禮了!最後一絲理智在腦海中嘶叫,阿狸急忙低下緋紅的臉頰,視線下移,發覺這男子並未著履,一雙赤裸的足瑩如碎玉,暴露在長袍外。
“阿狸小姐,您比我想象中還要美麗。”他悠悠道,聲音如玉佩擊鳴。
這一句話宛如撥開了氤氳周身的輕軟迷霧,阿狸飄飄然的內心警覺了幾分,“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御尊沒和你說起過我嗎?”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驚訝,“是我冒昧了。那我就向您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伽藍,是吾王座下第一位法柱,也是唯一與他同源地脈的——親弟弟。”
阿狸瞠目結舌。不知道這短短的介紹中到底哪一件讓她更震驚。他是惡魔,這件事她倒隱隱有猜測,人世間哪有這麼美的容顏?可是魔尊的“弟弟”,這真是匪夷所思,魔尊還能有弟弟的么?
她的反應讓伽藍很滿意, “當然了,這是我的自稱,御尊並不知情,這事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言畢,便沖著阿狸勾起一個月朗清和的笑容,直勾的阿狸再一次心神蕩漾。
“……好的,”她頭暈目眩的笑著點頭,心跳的厲害,並不覺得有什麼尷尬丟臉的。很簡單,這世上沒有人的意志能抵禦這樣排山倒海的魅力,不論是女人,還是男人。
恍恍惚惚間,阿狸不知何時,伽藍的手臂竟然已經攬在她的肩膀上,他在她耳際低語,“陪伴在御尊身邊的感覺不怎麼樣吧?他很無趣,又很霸道自負,還整天板著一張臭臉……只要阿狸小姐一聲吩咐,我就能立刻把你帶走。”
阿狸有些恍然,她見過的魔尊部下,諸如冥樓、璧月奴、渡鴉,對待魔尊,莫不是頂禮膜拜,小心翼翼,謹言慎行。可這個剛剛出現自詡也是魔界法柱的惡魔,說起魔尊卻是一副戲謔輕蔑的樣子。這反差,既讓她驚訝,又讓她湧起對這個男人無限的好奇。
空氣在周圍溫度驟降,魔尊在風眼中閃現,那一瞬間,彷彿剛才所有如花似夢的風月幻境全部被擊碎,阿狸直覺的感到,魔尊應該是生氣了。
他遙遙抬起手往伽藍身上一指,下一秒,是筋骨錯位的咔嚓聲,伽藍的一條手臂應聲折斷,從肩膀處軟軟垂下,在他身前晃動——正是剛才攬過阿狸的那條手臂。
“屬下伽藍,見過御尊,回歸御前。”彷彿手臂折斷沒有一絲痛苦似的,伽藍用另一隻手托著那隻軟綿綿的手臂,向魔尊行了一個禮,臉上竟還抿著一絲笑意。
“你剛從業火地獄受刑回歸,就急著想再回去么?”魔尊森然。
“屬下得知御尊重臨,喜不自勝,預感御尊定然朝著東海而來,故在此等候,這三天來,屬下已經探知到了魔刀的下落,懇請御尊能看在屬下苦勞的份上,准許屬下重回魔界。”他抬起頭,琥珀色的雙眼與魔尊對視。
就在二人視線接觸的那一瞬間,阿狸清楚的看到魔尊的墨瞳驟然變回了原本的黃金瞳。
半晌
“我知道了。這次你做的不錯。我允許你回歸魔界,你走吧。”魔尊淡淡道。
“阿狸小姐,告辭了,”伽藍沖她微微一笑,“我允許您今後呼喚我的名字,我會響應您的召喚。”
“阿兄,我走了。”伽藍消失不見。
阿狸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阿兄”,指的是魔尊。
魔尊雙唇緊抿,看不出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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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藍離開后,阿狸竟無端覺得悵然若失,她和魔尊兩人並肩走在青石板街道上,略有些失神。
“阿狸,你喜歡伽藍?”
猛地被魔尊這麼問,阿狸立刻回過神來,矢口否認,“沒有的,怎麼會?”
“女人都喜歡伽藍。”魔尊波瀾不驚,“甚至男人也會喜歡伽藍。無數人被他迷倒,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沒能免俗。”
氣氛有些尷尬,阿狸清清嗓子,“伽藍他……確實不同凡響。”
“那我呢?”魔尊忽然直視阿狸的雙眼。
阿狸微怔,還未等她組織出什麼語言回答,魔尊又轉頭走遠了,她只能快步跟上。
“伽藍的修行方式在魔界是獨一無二的,他以人世間無數痴男怨女的情思為養料,因此也養成了沉湎淫逸的習慣,為了淫樂簡直無所顧忌。他是見一個就愛一個的,今天為了討一個女子歡心,恨不得當即做牛做馬,一旦得手,便立刻拋棄。等到明天,又向另一個女人甜言蜜語,百般奉承,他的所作所為在魔界,已經成了笑柄。總之,他是個淫棍中的淫棍……不過,伽藍也不是全然沒用的,他發明的一些床笫之間的花招還是很有趣的。”
阿狸窘迫的低下頭,太尷尬了,一時竟不知道是哪件事使她更尷尬,是伽藍的淫樂史還是魔尊面無表情吐露出“淫棍”,“床笫之間的花招”這樣的話。
“剛才我要是不出現,你是不是已經跟他走了?”他冷冷看著她。
“沒有的。”阿狸立刻掐斷心裡那一丁點旖旎之思,盡量客觀的評價伽藍,“如果一個人能如同伽藍那樣,教所有人都喜歡他,也不失一種異能。”
“我曾經也這麼認為,他又是我的第一個法柱,因此對他的行為頗為縱容,直到一千年前,”魔尊緩緩道,“我讓他去殺一個女人,那女人卻反而摘走了他的心,伽藍被她迷的顛三倒四,被利用也甘之如飴,最終,他為那個女人的野望竟然選擇背叛我……於是我使那女子靈魂湮滅,罰伽藍在東海海底的業火地獄受刑一千年。”
阿狸啞然,她不知道伽藍那無懈可擊的外表下竟還有這麼個慘烈的故事,“……我想伽藍他應該很愛那個人…”
“他是很愛呢,可那女人並不一定。”魔尊嘴角一抹嘲諷,“我真想給你看看那女人靈魂湮滅時伽藍臉上的表情,很有趣。他當時跪在地上求我殺了他,我拒絕了。業火地獄漫長的刑期慢慢回味失去愛人的痛苦,這不是更好的刑罰么?”
如同吃了蒼蠅一般,魔尊漫不經心的殘忍讓阿狸渾身不適,他以折辱踐踏背叛他的人為樂……這難道就是至尊的威壓么?至少阿狸完全不能理解,她不假思索反嗆道,“至少他有所愛之人,他們相愛的時候一定很快樂,那份美好是你沒法奪走的。”
一陣詭異的沉默。
“我可以。”他的話語冷的像冰,“我可以洗去他的記憶,斬斷他和那女子靈魂之間的因果羈絆。我還可以廢掉伽藍的神智,讓他從此以後變成一個殺戮機器,根本無法愛人。我是王。我想做什麼都可以。”
心臟如同被一雙冰冷的手攥住,阿狸牙關不由自主地打戰,連呼吸都是冷的。
“不過這沒有必要。”魔尊稍頓,“一個僕從而已……我沒有必要太過認真。身為王應該賞罰得當,他背叛了我,然後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就夠了。很多事並不是我不能做,我只是不屑。”
一個僕從。
阿狸慢慢咀嚼這這句話,心裡越來越冷。她想起伽藍離開時那句“阿兄”,還有帶著隱隱驕傲的“我是他座下第一法柱,是御尊地脈同源的親弟弟。”
可是伽藍,他真的把你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