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大海上已經走了兩天了,這兩天里,阿狸其實很少見到魔尊。他要麼就是憑空消失,要麼就是突然閃現,說上兩句惜字如金的話就再次消失。終於有一次,他出現的時候把幾件絲織長袍和一些食物丟給阿狸。
阿狸臉紅了,那天下海的夜裡,她的衣物被魔尊撕碎,如今破破爛爛裹在身上,確實有失儀態。
偌大的樓船大多數時間只有阿狸一個人,她無聊到一間一間去探訪那些空空如也的相似船艙,有時竟會糊塗的迷路,沒辦法,那些房間實在太相似了,身處其中有時候根本分不清方向。
無聊的寂靜讓她思緒翻飛,唯獨不敢想到寄羽,寄羽的影子一旦浮現在阿狸心中,她就趕忙掐斷這思緒。她不配,連想他這件事她都不配想。
心裡想的最多的,還是長生的事。魔尊到底是長生嗎?他沒正面回答過,可他對自己確實也沒有什麼惡意的行為,甚至還幫她重塑肉身,免除了病痛,這應該算是一種友善的表現,她轉念又想起冥樓說過的話,「長生是一滴水,魔尊則是海洋,這滴水回歸了海洋,融為一體。」
只是一滴水啊,阿狸喪氣的想,她的弟弟,原來這麼微不足道的——可她願意為這滴微不足道的水搭上一切,只懇求他不要蒸發消失。
胡思亂想著,魔尊驟然閃現在眼前。
阿狸驚得往後一退,下意識埋怨他,“你可嚇死人了。”話畢她就後悔了,他畢竟是魔尊啊,她怎麼能用對長生的語氣和他說話呢?
魔尊抿著唇,看不出表情,“我想跟你說件事。”
阿狸疑惑,“……說吧。”
“我並不是長生。”他面無表情,單刀直入,一錘定音。
似是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了一般,阿狸咬緊下唇,緩緩地低下頭,她自己知道的不是么?成為血祭的時候,冥樓就解釋的清清楚楚,「你弟弟長生死了」,一切只是她為著這執念痴心妄想罷了。
“我擁有長生所有的記憶,大多數是關於你的。對於那些記憶,我沒有任何看法。長生確實是我的一部分,但並不代表我認同他。”魔尊淡淡的。
“不過——”他稍頓,“「長生」也不算一個很壞的名字,我還要在人間行走一段時間,有這樣一個稱謂也方便。”
“……好的”,阿狸無措抬起頭,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眼睛。
“你呢?林知微,還是阿狸?”他問。
“……還是阿狸吧,”她無端覺得有些尷尬,便想要岔開話題,“這船還要走多久才到東海啊?”
“一天一夜。”
“哦……其實我現在身體也好了,不用坐船也可以的。”
“你難道還想瞬移?”
啊呸!說什麼船的話題!阿狸簡直想把舌頭咬下來,“不想不想,一點兒也不想,”她頭搖的好似撥浪鼓,“坐船好,還是坐船好。”
魔尊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他們停船靠岸,來到了毗鄰東海的碣石島。
甫一下船,那艘巨船就倏忽消失不見了,而碣石島熙熙攘攘的碼頭上,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件事,依舊各行其是。
“人類的雙眼大多時候注意不到任何東西。”魔尊輕輕對她說。
還好還好,她想,他說了“大多時候”而不是“所有時間”,這一定非常勉為其難。
“阿狸,你先在城裡自己走走吧,我需要去調查一些事。”他似乎感應到什麼一般,眉頭輕輕皺起,言畢便消失不見。
阿狸百無聊賴的在碼頭邊踱步,碣石島和荊州的風土人情完全不同,這是一座靠海而生的城,海洋贈與這裡的人們食物、資源、寶藏,這裡的人自詡是“海民”,他們從小泡在海里,長在海里,海洋才是他們的歸宿。
碼頭上人頭攢動,由於正是清晨時分,漁民們喊著號子,將漁網費力的拖上岸,大量的銀魚在網中徒勞的攢動掙扎,魚鱗反射出陣陣刺眼的白光,身著麻衣的漁女們在街道的兩邊支起簡陋的攤子,竹筐里是她們自己潛水割下來的鮑魚、海螺等,吆喝著吸引往來的路人。
阿狸看了一會兒,躍躍欲試想要買一些新奇的水產做給長生吃,一摸兜里卻發現沒有銀錢,只好尷尬的走開,再一思忖,魔尊是不需要進食的,他不是長生,長生才是那個貪吃鬼。
思量到此,心思漸漸冷卻,她迎著海風,遠離了喧鬧的碼頭,只沿著海岸毫無目的向遠方走去。
一個陌生的人影遠遠闖入她的眼帘。
準確的說,不是他闖入,而是她根本無法不注意到他。
阿狸幼年時念書,念到“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或“宗之瀟洒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總覺得誇張,她不是沒見過相貌姣好的男子,都是世家子弟,誰比誰差呢?就算真相貌平平,也是“腹有詩書,氣自清華”,端端的颯爽好兒郎。
可遠處那個人,阿狸臉色緋紅,想要低下頭,可眼睛卻蘸了糨糊一般,怎麼也無法從他的臉上移開。
更別說,那人遠遠的,竟沖她遙遙一笑。
站在顏值頂峰的男人出現了。